王德禄采访卢鹤绂

采访人:王德禄
访谈时间:1990年5月17日
访谈地点:上海卢鹤绂家
整理人:李雪、高颖、刘志光

卢鹤绂(1914~1997),祖籍山东掖县,生于沈阳。中国科学院院士(1980)。1936年毕业于燕京大学物理系。同年赴美国留学,1939年、1941年获得明尼苏达大学硕士、博士学位。1941年回国,曾在中山大学、广西大学、北京大学任教,1945年到浙江大学任教,1952年院系调整时被调入复旦大学。

王德禄:请您介绍一下早年的情况。

卢鹤绂:我是阳历1914年6月7日(阴历5月14日)出生的,我在美国填表格就用阳历。

我出生于沈阳南关,我爷爷家里,我的老家在沈阳陆家坛。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卢景贵刚去美国不久,他是通过考试出国留学的,那时出国的算是非常早的。父亲是学机械工程的,家里有机械工程、科学、天文方面的书籍很多。

父亲做官比较传奇。最初他没想做官,先在本溪当工程师,后来到济南机车厂做代理厂长。当时,沈阳的张作霖大元帅家里让日本人给按了暖气,有一年,他家的暖气怎么都烧不热,请来日本工程师也没有修好。张大帅有一个下属叫王永江,给张大帅推荐说,有一个人刚从美国回来的,专门搞机械的,你把他调到沈阳,试试能不能修好。那个时候张作霖很有势力,立刻把我父亲调到沈阳给他修暖气,很快就修好了,暖气热了。张大帅非常高兴,给了赏钱,并请我父亲回济南了。王永江一听说放我父亲回去了,就跟张大帅说,这样的人你还放他走啊,你不会用他吗?张大帅觉悟了,马上又把我父亲调回来,担任四洮铁路局局长。我父亲没想做官,就这么当上了四洮铁路管理局局长,兼任洮安铁路局工程局局长。父亲当局长后,经常有人行贿,外国人卖东西给你,你买了,人家就给你贿赂。父亲不敢要,拿给大帅,问他这钱应不应该要?大帅说,这钱你自己拿着,这是外国人给你的,不是你问他们要的。这个钱我父亲要没要,我现在也不知道。此后,大帅更信任他了,还说他是个书呆子。

当年我一直跟着父亲,他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小时候比较颠簸,从沈阳到美国,美国到北京,北京到济南,济南到四平,四平又回到沈阳。

王德禄:他去美国您也跟着?

卢鹤绂:母亲生了我之后,没有靠山,受了很多气,就抱着我到美国去找父亲。我是一岁去美国的,一直到四岁,在伊利诺伊大学待了三年。

王德禄:这样看来,您早年上学的经历变化还是比较多的?

卢鹤绂:我在本溪上私塾,老先生教《孟子》、《论语》、《左传》。后来到了济南,在津浦铁路局扶轮小学校上了三年小学。父亲到四平做大官,我也跟着去了,在四平接着上小学,那是铁路局小学,就在车站旁边。我们家在四平有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那地方很好,我小时候就在那里生活。

我初中在沈阳第二初级中学上学,跟周总理一个学校。那时候,张作霖已经死了,张学良接替了他父亲的位置。张学良不像张作霖那样欣赏我父亲。张学良任人唯亲,把我父亲撤了,但是不用撤的方式,而是以“高升”的名义,调任东北三省交通委员会主任委员,管路政,没实权了。我们离开铁路局,到了沈阳。那时候,父亲的工资很高,可能比铁路局长的工资还要高。

我高中在东北大学附属中学上学。开始我没想学物理,当时高中已经分了文、理班,我是理科班的。大概上了一年半,赶上“九·一八事变”,因为我们家在天津有房产,父亲离开沈阳回到天津。我在河北省工业学院继续上中学,就读于机械系预科班,毕业后考入燕京大学物理系。我是预科班读物理的学生中成绩最好的。当时教我们物理的教授姓马,他是英国留学的硕士毕业生,早就去世了。马教授讲得很好,我的物理分数最高。我本来想学工,由于物理分数很高,就改学物理了。

王德禄:您为什么选择考燕京大学?

卢鹤绂:燕京大学有物理系。我父亲对我的选择没有提意见,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到燕京大学后,才离开家,开始独立生活。

王德禄:您能讲讲在燕京大学读书时的情况吗?

卢鹤绂:开始燕京大学物理系系主任是谢玉铭,后来系主任是英国人,叫班威廉(William Band)。班威廉是英国的硕士,很进步,一边教书一边调查中国的农村建设,还提出一些建议。班威廉在中国生活了很长时间,他的太太克劳尔是美国人。班威廉后来去了美国,加入美国国籍了。

抗战时期,班威廉去过延安,后来回国了。他是搞纯理论的,这里有他写的一本书,是物理方面的教材。这本书主要讲的是量子统计学。班威廉在美国研究原子弹的那个地方工作过。

我在燕京大学的时候,教普通物理的是孟昭英,他当时是讲师;教力学的是张文裕;教热学的是毕德显,他现在南京,去美国留过学;教近代物理的是谢玉铭。我们班有四个人。一个是莫文泉,现在北京师范大学,年纪很大了;一个姓张,是个女的,南阳人,毕业后回南阳了;一个姓程,已经去世了。我们四个只有我留过学。毕业后,我们班其他人都没有从事物理方面的工作。当时物理系的课本都是外文版的,外国老师教近代物理的是克劳德尔;教理论物理的是班威廉。

燕京大学毕业后,我拿到了理学士学位。毕业前,班威廉找到我说,你成绩这么好应该留学深造。他还给我介绍了协和医院的一个大夫,这个大夫是明尼苏达大学毕业的。班威廉和这个大夫说,有这么一个青年,成绩如何如何,明尼苏达大学表示欢迎。我就是通过这个关系去了明尼苏达大学。父亲没有反对我出国。那时候司徒雷登还在燕京大学,我出国前,他在病房里召见我,欢迎我到美国去。司徒雷登躺在病床上,对美国大学接收我感到高兴。

王德禄:您是什么时间到美国的?

卢鹤绂:1936年我去了美国。那时候,明尼苏达大学物理系只有一个日本人,没有中国人,其他系有中国人。当时接收说的是让我去物理系当助教,一个月工资六十美元,六十美元相当于现在的七八百。我半工半读,教大学物理实验,当时我们分了四个小组。我读书的时候的物理老师,现在(1990年)还在世的有两个,一个是我的导师尼尔(Nier),他是分离铀235同位素的,证明热中子能使铀235裂变不能使铀238裂变。尼尔与费米合作,分离这个重要的发现是尼尔做的。另一个是比克。我研究核物理是受了比克的影响,比克也在物理系工作,职位比尼尔高得多。比克也是我的老师。

我去明尼苏达大学的时候比克是质谱学专家,我说愿意做他的学生,在他的指导下做硕士论文。比克听了很高兴,给了我一本书。这本书是爱因斯坦写的。我问他有什么问题可以做,比克说,你把这本书看完就可以找到还有些什么问题了。比克不告诉我做什么,还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要自己去做。

后来我一边上学读书,一边读那本书。我发现锂的同位素丰度比没有定值,各位专家得出的数据相差很大,可以从8到14。我感觉很奇怪,锂7、锂6的丰度比没有准确数值,这个比值到底是多少?我提出这个问题给比克,他说让我自己做实验,还把储藏室的钥匙给我。储藏室里边什么原件都有,原材料也有,进去随便拿,拿完自己签字,不花钱。他给你这个权利,你可以自己造仪器。我花了一年时间制造了一台180度聚焦型质谱仪,研究热盐离子源的发射性能。期间,我还问了地质系一个助教,这一行的朋友帮我找所有含锂的矿石,找到后,告诉我一系列的名字,我都要试一试。我在带状薄钛片上电焊小白金盘,将含锂矿石粉末置于盘上,用电流通过钛片加热,使矿末释放锂离子。在我之前最有名的锂盐是锂辉石(Spodumene)。

在仪器上,后来我找到了Anblegonet,不知比锂辉石好多少倍,好几百倍,温度不是很高就能发出很多锂离子。这一点我比以前的文献做的都好。文献上这样说,书中也说锂辉石是最好的。Anblegonet是一个很好的发现。后来,我做完试验发现,锂的同位素(Isotope)出来时,轻的先出来,重的后出来,这叫扩散效应。轻的释放出来的速度快,重的释放出来的速度慢,过去我们不知道这些,现在知道了。轻的气体先放出来,重的后放出来,所以这下有点糟糕了。我发现他的比值跟时间有关系,如果开始测量轻的多,末尾测量就重的多,这个丰度比值不一定,是时间的函数了,它被我找到了。热离子发射的同位素效应,这个时候怎么办呢?我豁出去了,一直等到热源烧完了,不再出离子了,整个过程我都测量。这个曲线,先是低的,后是平的,最后是上升的,曲线画出来了。每一个时刻的比值我都测定了,真正的数字不是平行,真正的数字是总共发出来的离子数目重的跟轻的比,时间积分法嘛。这样一来,我测量的比值是12.29,在8到14之间。这个数字一测定出来,全世界都承认了。我已经把过去教授们测定的数值完全否定了。我测定的数值被选定为国际同位素表上的准确值。

后来,我马上直接读博士了。读博士的时候他们看我工作很起劲,有独创能力,博士就给了题目。博士题目很重要,我的题目跟原子弹有关系。刚开始我想做原子弹,就是用质谱仪分离铀235,分离的已经是很早的了,那是微观数量而不是宏观数量的分离,需要制造大量的质谱仪,很多质谱仪就可以制造成一个原子弹。如何用特大的质谱仪长时间积累出足够数量的铀235?这是当时面临的一个难题。我研究的任务就是解决这个问题,想办法把质谱仪提升几个数量级,就是用我们系里的设备,看看能升高多少。我制造了一台新型60度聚焦的高强度质谱仪。我的论文是1938年完成、发表的。1939年我先获得了硕士学位。其实我不在乎他们是否很快给我这个学位,反正要继续读下去的。

王德禄:当时你们系有几个人参与了搞原子弹了?

卢鹤绂:参与搞原子弹工作的人很多。教授只有两个,尼尔和威廉姆斯。威廉姆斯是专门搞中子物理的,后来担任原子能委员会主席,任职一年后去世了。后来我和这些核物理学家联系的不多,抗战一开始,马上就不和他们联系了。

王德禄:1939年,您拿了硕士学位以后就回来了吗?

卢鹤绂:没有直接回来。本来美国要征用我,但我不是美国公民,他们没有权利征用。我在美国深受人们尊敬,我也是唯一一个在那里当正式助教并任课的中国人。当时有很多美国朋友问我,你们国家正在和日本人打仗,国家不需要你回去参战吗?我不好意思说国家不需要我,不让我回去。我说,读完博士我就回去。他们又说,中国人正在受难的时候你不回去,你还在这里待着,狭隘啊!我告诉他们,我们国家打仗需要科学。我没有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候,国立中山大学张云校长就下了聘书,聘请我为中山大学物理系教授。拿到聘书,我想,我还在美国待着干什么呢?我留在美国充其量做个小教员,何必呢!1941年拿到博士学位后,我回国了。

王德禄:请您讲一讲回国以后的工作经历。

卢鹤绂:回国后,我先在中山大学教书,教了一年半,日本人攻打长沙,粤北告急。我就去广西大学,教了不到两年。日本人攻打衡阳,往西南攻打桂林,我又跑到贵州。抗战快结束的时候,1945年我去了浙江大学,当时物理系主任是王淦昌。原来何增禄是系主任,他不愿意当了,由王淦昌代理系主任。我回到杭州时,又改由何增禄当系主任。抗战时期,浙大物理系比较强。我是1946年下半年到杭州的。

王德禄:您回来的时候,美国原子弹的工作刚刚开始。您了解当时的情况吗?

卢鹤绂:我经常与同事们一起聊天。当时有个发明三极管的教授被美国政府征用了,去研究潜水艇。

王德禄:您回来以后,中国有人想到将来可能有原子弹吗?

卢鹤绂:当时还没有人想到。我回来后写了一篇文章《重原子核的潜能及其利用》,意思就是“请注意”。我是1942年开始写的,1944年发表在《科学》杂志上,这是中国第一篇关于原子弹的文章。周总理当时也看过这篇文章。现在这篇文章不太容易找到,那是抗战时期的,年头太久了。

王德禄:您是怎么知道周总理看过这篇文章的?

卢鹤绂:这只是文革期间我的一种感觉。当时我被批判的很厉害,不过没有挨打,是周总理把我保护了。

王德禄:出现原子弹这件事,您当时马上理解了?有没有写文章?

卢鹤绂:当然理解了。国民党通过卢于道让我写了一篇文章,1946年暑假,我完成了《原子能与原子弹》一文,第一次在国内阐述原子堆及原子弹的发明经过,并在世界上第一次公开发表原子弹体积的估算。这篇文章1947年1月发表在上海《科学》杂志上。这篇文章的一部分投稿给《美国物理月刊》。投稿时我说话很客气,我说,这篇文章发表后对你们的保密政策毫无影响,你们何必拒绝发表呢?《美国物理月刊》不敢碰,马上送给原子能委员会。原子能委员会知道我,不好意思退给主编,就同意发表。这样拖了一年,文章才发表。文章之所以能发表,是因为我的老师做过原子能委员会主席,他对我非常了解。我是世界上第一个发表原子弹文章的人。美国人很嫉妒我,说我们美国人想发表文章,原子能委员会不让,却让一个中国人发表了。其实,他们那时候还不知道原子能委员会主席是我的老师啊!后来,苏联的弗兰卡教授出了一本有关核物理的俄文书,他没有出英文版的。书中有一段是讲原子弹的,提到了原子弹的方法就是抄袭的我的文章,可是他没说这一点。

王德禄:当时有一本书叫《军用原子能》。这是美国政府对原子弹研究与制造的全部报告,翻译成了三个中文版。您看过这本书吗?

卢鹤绂:那是美国史麦斯(Henry D. Smyth)写的报告,我看的是原版,从美国寄来的,没有看过中文版的。

王德禄:这样看来,您是解放后才接触原子弹的,此前没有接触过?

卢鹤绂:我就是做这个的,质谱学就是核物理。最近我去美国,这是我第三次回美国,他们见到我,很客气,对我也不隐瞒什么了。这其中有人是搞原子弹的,知道我搞原子弹这件事。我留美时写的硕士论文就是研究质谱原子学,算是较早的涉及了原子核物理。有一位大学物理教授知道我做的工作,跟我谈了一夜,到次日早晨才回去睡觉。他比我年轻,尊称我是老前辈,对我非常恭敬。可见我知道原子弹怎么回事比他早啊。当时还有人叫我“中国的原子弹之父”。五十年代中国搞原子弹的科学家很少,有几个原因:一是只有党员科学家才能参与这件事;二是他们把希望寄托给苏联,让苏联想办法,对中国科学家相对还是保密的。1960年,苏联把专家撤走了,他们才开始重视中国科学家。

王德禄:请您谈一谈院系调整时的情况。您对院系调整有什么看法?

卢鹤绂:院系调整时我在浙江大学,一切服从上级的命令。到复旦大学,我没选择,是上级的命令。突然有一天复旦大学派了几个教授到浙江大学拜访,他们见到我说,欢迎你去复旦大学。当时,程开甲调到南京大学;束星北调到山东大学;何增禄去了清华大学;石之琅去了厦门大学;我去了复旦大学。他们本省就想留一个王谟显。王谟显是浙江人,留在浙江大学物理系教书。院系调整后,浙江大学物理系缩减了,它是为工学院服务的,这是上级的命令。复旦大学在革命上有功劳,上级命令发展复旦大学。尽管浙江大学也有功劳,但是没有复旦大学功劳大。原来上海只有两所大学,交通大学和同济大学。复旦大学是后来才发展的学校,解放前没有浙江大学厉害,跟浙江大学差远了。浙大物理系教授中我是唯一调到复旦大学的,当时我带着一批年轻人,这些人跟我关系都并不密切。我、苏步青、谈家桢都是一起走的,乘坐同一列专车,连家属都带去了。离开的时候,浙江省的主要领导到车站给我们送行,握手告别。

王德禄:您是什么时候到北大物理系培养搞原子弹方面人才的?

卢鹤绂:我在复旦大学工作了三年,北京下达调遣命令后,我去北京高教部报到。开始我是一个人去的,后来把家属也带去了。起初他们一个字都没讲,就让我去了。到了北京,我才知道,他们让我去培养原子物理方面的人才。他们说课程都已经排满,只剩下两门课,中子物理学和加速器原理,没有人教,请你来教。那个时候北大没有技术物理系,名字叫物理研究室,室主任是胡济民。尽管胡济民是党员,我不是,他对我很尊敬,派专人照顾我的生活。浙大参加原子弹工作的人很多,胡济民、程开甲、何增禄都参加了这项工作。中国搞原子核的大部分都是我的学生。我在北京教了两年,教了好几百人,有北京大学的学生,也有清华大学的学生,还有军队里面的旁听生,穿军服的。

王德禄:您后来离开北京回到复旦大学了吗?

卢鹤绂:那时候,我的兴趣已经改变了。我喜欢在学校教书,如果让我干很重的活我怕吃不消。我想回复旦大学,他们不让我回来,我就给管理调遣的高教处处长写信,那封信的主要内容是:我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培养出的学生搞原子弹已经够用了,我没必要待在这里,我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做普通工作。我年龄大了,不适合搞原子弹。当时我是用文言文写的,文言文只有老先生才能看懂,那个副部长就是老先生。他一看,说我写得很中肯,批准了。之后,我调回复旦大学。北京人都对我很气愤,他们不让我走,我还是走了。

我这一生,回国后,除了在浙江大学搞科学研究是主动的,自己想干的,其他的都是被动的。我是主动做事情都做得很好,被动做事情就不行了。

王德禄:反右运动时,您在哪里工作?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卢鹤绂:开始在北大,后来在复旦大学。反右运动期间,我没有遇到麻烦,我不是右派,一点麻烦都没有。当时我发言了,他们承认我说的对。我说话的分量很重,人们也认可。我说你们这个举动我不表态,不光我们有不同的意见,你们党内也有不同的意见,我们就不参与了。他们承认党内是有不同意见。

王德禄:这样看来,您所受的唯一的冲击就是文革?

卢鹤绂:是的。文革期间,“四人帮”要造反,复旦造反派顺水推舟就把我打压了,不让我做系主任,表现出不尊重我。他们说,你老了,就在家颐养天年吧。他们列举了我的十大罪状,第一大罪状是“串通外国”,当“洋奴”。因为我在浙江大学用英文讲课,我不讲中国话不是大洋奴嘛,而且我跟国外也通过信。十大罪状我背不下来了,也记不清楚当时他们是怎么批判的。复旦大学还算客气,在办公室拘留了我三个礼拜,洗澡可以回家,有人陪着我回去,拘留时间长一些。当时还有专人监督,是中国科学院上海物理研究所副所长监督我的。

1967年2月,复旦大学张贴布告给我平反。复旦大学教授平反的只有我一个人。钱伟长解放后,复旦大学学习清华大学的经验,第一个解放的就是我。当时我是老百姓,一听到解放的消息,马上回到复旦大学。1969年下半年,我一回去,上海市委就给我安排了工作,参加量子论大批判,我主要负责提供资料。这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给我布置的任务,后来就变成了这本书。

王德禄:这本《哥本哈根学派量子论考释》?当时是让您批判的?

卢鹤绂:让我调查,我不负责批判。我说我不够资格批判,我的马列主义水平很低,但是我可以提供材料。据说,这是毛主席给的任务。

王德禄:为什么要搞这个?

卢鹤绂:我不全知道。尽管我也知道一点,就是不好意思讲。我给你看几个大字, “知而告之,告而以实,仁信也”,是古文的名言。我可以按照这个哲学给你提供素材,我不接受马列主义批判的任务,我是物理学家,没有这个任务。你看我厉害不厉害。所以“四人帮”后来对我很恭敬,虽然开始要打倒我,命令下到复旦大学,人们还是不敢动。据说是周总理命令人保护我,后来那人对我很客气,服务很周到。当时其它的大学基本上都没有成绩,只有我有成绩,其余的都是废纸,扔掉,当时就我有成绩。他们认为我不是废纸,没有扔掉。就这一点来说,我本人感到很满意。我是完全从第三者的立场写。当时我敢不说实话吗,如果不说实话被发现了可能被砍头。毛主席对我感兴趣是什么意思呢?我告诉你吧,我对你不保密了。要写那本书的作者已经去世了。如果这个人还活着,他的抱负会很大,大到我认为我们很难做这件事。众所周知,列宁有过一本书《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这本书中只写到了爱因斯坦刚出头,爱因斯坦以后的科学家都没有涉及,所以要续写列宁这本书,续写到量子论。毛主席说苏联没资格续写,只有中国有这个资格,只有他有这个资格。他要续写这本书,这个企图是很大的,这可不是小企图啊!那时候,列宁这本书可以说是“圣经”,现在没人看了。毛主席要续写这本书,一定要找个知情的,不知情的写出来不像样,那不糟糕了吗?我感觉很荣幸,他找到了我,北京那么多物理学家不找,跑到上海来找我。这说明还有人识货。当时是上海市委通知的。1969年,在复旦大学没人敢碰我,我是那个大学的“帮主”。那个时候我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你瞅瞅,我都讲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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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王德禄采访卢鹤绂(右)合影

王德禄:中国科学院上海原子核研究所是你回到复旦大学以后创建的?这个所有哪些特点,它与核物理原子弹是什么关系?

卢鹤绂:这个所开始说让我当所长,上海领导认为不妥。因为我不是党员,他们说非党员不能当所长,应该退居副所长职位,后来派来一个中央干部当所长。中国科学院上海原子核研究所现在还存在,规模很大,归科学院管理。这个所一向是中国科学院和上海市委双重领导。中国科学院、上海市委,抓得很紧。我一直兼任复旦和中国科学院原子核研究所两个地方的职务。那时候,学校也没什么事情,我就在家看看书。所里的事我也不怎么管,一个礼拜去两次。

王德禄:50年代学物理的回到上海的有多少?

卢鹤绂:周世勋是从美国回来的,现在在复旦大学理论物理所;周同庆也是从美国回来的,已经去世了;谢玉铭解放后去了菲律宾的马尼拉,一直没回来;谢希德回国后很快就入党了。

王德禄:您这一生都没有入党吗?

卢鹤绂:我没有入党,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我从小我对我父亲做官就不感兴趣。官场啊!我在上海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上海的生活,完全习惯了。我回到中国后走过的这些地方,相比较而言,我认为上海最好。生活好,天气也好,北方风沙太大。

【脚注汇总】-人物注释

卢景贵(1881~1967),出生于辽宁沈阳。1913年作为东北首批公费留学生赴美留学,就读于伊利诺伊大学机械工程系并获得学士学位。1918年回国任教,1921年后,历任津浦铁路济南机车厂工程师、四洮铁路工程局局长、交通部关税会议筹备委员会委员等职。1947年被聘为长春铁路公司理事会顾问。
王永江(1872~1927),奉天金州(今大连市金州区)人。奉系军阀中的重要成员。曾出任财政厅厅长、东三省官银号督办兼东北大学校长,奉天省代理省长等。
班威廉(1906~1993),英文名字是William Band,英国人,夫人克劳尔。1926年毕业于利物浦大学。1929年来华,1932年起任教燕京大学物理系系主任。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和夫人克劳尔一起进入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在边区无线电高级训练班任教。1942年返回英国,后到美国任教,加入美国国籍。
张云(1897~1958),广东开平人。1920年到法国里昂大学留学,获天文学博士学位。1928年回国,历任广州中山大学教授、校长等职。
何增禄(1898~1979), 浙江诸暨人。1927年毕业于南京大学。1929年赴美留学,次年获加州理工学院硕士学位。1933年回国,任浙江大学教授和物理系主任。1955年调至清华筹建工程物理系。
卢于道(1906~1985) ,浙江鄞县(宁波)人。1926年毕业于国立东南大学生物系和心理学系。同年赴美芝加哥大学攻读神经解剖学,获博士学位。1930年回国,历任上海医学院副教授、中央研究院研究员,1949年后任复旦大学生物系主任、复旦大学理学院院长等。
程开甲(1918~),江苏吴江人。中科院院士(1980),两弹一星元勋。1941年毕业于浙江大学物理系,1946年赴英国爱丁堡大学留学,1948年获博士学位。1950年回国,历任浙江大学、南京大学教授,二机部核武器研究所副所长、核武器研究院副院长。
束星北(1907~1983),江苏江都人。1924年考入之江大学,次年转入济南齐鲁大学。1926年赴美留学,先后在堪萨斯州拜克大学、加州大学学习,1928年去英国爱丁堡大学学习,1930年获得硕士学位。同年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留学参与研究,1931年获科学硕士学位,同年回国,先后在浙江大、学山东大学、海洋大学任教授。
石之琅(1918~1999/2000),浙江新昌人。1939年入浙江大学物理系学习,1944年后浙江大学任教。1952年院系调整时,调至厦门大学。
王谟显(1907~1973),浙江奉化人。1932年毕业于浙江大学物理系。1949年获英国剑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同年回国,历任浙江大学教授、副校长。
苏步青(1902~2003),原名苏尚龙,浙江平阳县人。中科院院士(1955)。1919年中学毕业后赴日本留学。1927年毕业于日本东北帝国大学数学系, 1931年获该校理学博士学位。同年回国,任职浙江大学教务长。1952年院系调整到复旦大学数学系任教授、校长。
周世勋(1921~2002),湖北黄陂人。1945年毕业于中央大学物理系。1948年赴美留学,1950年获明尼苏达大学硕士学位。同年回国,历任天津北洋大学、沪江大学、复旦大学副教授、教授。
谢希德(1921~2000),女,福建泉州人,谢玉铭之女。半导体专家,中科院院士(1980)。1946年毕业于厦门大学数理系。1947年赴美国留学,先就读于史密斯学院,后转入麻省理工学院攻读理论物理,1951年获博士学位。1952年9月取道英国,与在剑桥大学刚刚获得生物化学博士学位的未婚夫曹天钦一道回国。后在复旦大学任教,曾任校长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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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时期的秘密电台

蒋豫生

1958年拍摄的优秀影片《永不消逝的电波》中,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孙道临扮演剧中主角——我党的情报工作者李侠,在解放战争即将取得最后胜利,在敌人的枪口已经对着之时,刚抢着向延安发完两份重要情报的他,镇定地吞下电报稿,向战友深情发出最后的话:“同志们,永别了,我想念你们!”那镜头经典、震撼人心,在大家的脑海中定格,永不消逝。

该影片是根据真实的人物故事改编的,原型是烈士李白,湖南浏阳人,1910年出生,15岁入党,1931年参加无线电学习班,长征期间任红五军团无线电队政委,1938年党组织派他从延安去上海建立地下电台。他的妻子裘慧英,浙江嵊州人,上海纱厂女工,先是由于革命需要与李白假扮夫妻,后经组织批准结婚。1948年12月29日李白被捕,1949年5月7日,解放军已渡江接近上海时,蒋介石亲批“坚不吐实,处以极刑”,遭国民党特务秘密杀害。

今年——2010年,是李白同志诞辰100周年;1987年,他最后生活、工作和被捕的地方——上海虹口区黄渡路107弄15号,对外开放;三年前,他的半身铜像被竖在上海浦东世纪公园内的小山坡上;2009年,李白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新版的电视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正在中央电视台热播。

没有想到,日伪时期的1944—1945年间,有一个秘密电台曾设在杭州,还与我们塘栖人有关,李白同志也曾来这里战斗过,地点就在城隍山脚花牌楼34号(解放后改为四宜路69号)的劳公馆内。

◎ 庭院深深——花牌楼34号劳公馆

《杭州坊巷录》中记载:“花牌楼巷元代有沙子中居此,其二子同登进士第,郡守为建牌坊,曰联桂坊,花牌楼之名源此。”

▲民国时期的杭州市花牌楼34号——劳公馆示意图(绘图/蒋豫生)

今年78岁的黄杏花大姐清楚记得自己小辰光,经常与道伴去同条花牌楼巷的劳公馆门口搞搞儿。那里有两扇平时不上锁的大铁栅门,铁门底边的隔栅缝隙刚好嵌进一只脚,她们都喜欢攀在铁门上,让道伴将门推过来推过去乘惬意。不过,若是给在劳公馆拉黄包车的阿毛师傅出来或者进去的辰光碰着了,可是要骂人要赶人的:“格班小鬼……”,大家连忙逃开,不过等他走了,又继续刚才的玩耍……劳公馆里面很大很深,好像没啥人,那里面的门平日都关着,阴森森的,她们从来不敢进去。

这座劳公馆,是塘栖人劳勤余先生(镇上人喜欢叫他的小名:劳少麟)在民国初年购置的,稍稍作了修缮改造。劳有些来历,家道小康,人极聪明,仕途却不举。劳的父亲与德清人国学大师俞樾——俞曲园的儿子祖仁分别娶了塘栖致和堂药店姚家的两姐妹,包括杭州横河桥祖上多出高官的许家,都是相互联姻的亲戚。中年时,劳少麟靠表哥——俞樾之孙晚清探花、时在北平清史馆做事的俞陛云的推荐,去北洋政府担任佥事。由于劳善交际有才干,受到国务总理孙宝琦的青睐。几年后,劳告老还乡,当上了塘栖市西镇镇长(当时塘栖分市东、市西和水北三镇),劳与家乡省市县的不少头头脑脑相熟,办事方便,为塘栖引进资金,拓宽广济路,鼎新市容,以及兴修水利等,做过不少实事,1987年版的《塘栖镇志》和1990年版的《余杭县志》均有记载。

花牌楼34号是劳为自家置下的,让自己的两个儿子祖云(鉴勋)、祖安(鉴劭)居住,小儿子祖荪(鉴耀)与自己常住塘栖。俞樾曾孙俞平伯20世纪20年代初来杭住过五年,在他的《湖楼小撷》一书中可以读到:“二十七日雨止,偕环(注:平伯的夫人许宝驯)至花牌楼访劳祖云表弟,去湖滨小坐。一瞬住杭州近五年了。”可见当年两家的走动。

劳少麟的大儿子祖云是律师,婚后不曾生养。二儿子祖安从塘栖出去读书,1928年上海持志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后任学校训育主任,妻子丁瑞萱是德清人,生有一男二女:儿子法盛,女儿法勤、法俭。

▲照片中花窗所在房间,就是中共秘密电台所藏处/照片摄于1959年夏,照片中的人物为劳鉴劭儿媳(摄影/劳法盛)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寇侵占上海,学校停办,祖安携妻小搬回杭州花牌楼家中居住,担任了地处清泰街的东南物资贸易公司副经理,公司老板是祖安的同学。此公司是上海汪伪特务机关——“76号门”下面的一个经济组织,各种生意都做,据说,新四军穿的军装,有部分还是此公司从上海进的布料。

当时的花牌楼只是一条不宽的小街巷,先前有过牌楼,旧时这一带还称里龙舌嘴、外龙舌嘴,附近路当中还有座小土地庙。巷道中间铺青石板,石板下面是排水沟,两边砌卵石,两部黄包车交会还有点困难。每到梅雨季节,沟里会有不少小毛蟹,前文中提到过的杏花等一班伢儿,喜欢用棒儿绑了蚯蚓去钓……

劳公馆临街门面不大,只有两扇大铁栅门,左面门柱下砌着“劳界”碑石,两边即是别的住户。此处已是城隍山的山坡坡脚,大门进内上三四个台阶后,是十多米长青石板铺的斜坡,顶上是一溜葡萄棚架,迎面正中一石库门,门内是三开间的两层厅屋房子,两边有厢房,厅堂前是一不小的天井,天井中有一口老井。厅屋后面上去几个台阶是一幢作厨房的平屋。后两幢带廊檐圆柱的五间平屋,朝里面再上三四个台阶又是一扇院门,入内靠左边围墙有一幢三间的平屋,是劳家平日供奉黄大仙的地方。此平屋前是一较大天井,墙外有电线杆通进来,边上有一石砌的水池,再进去十多个台阶上方是一幢单层的小洋房。哥哥祖云造了此屋后,与夫人及过继给自己的法盛住在这里。小洋房再上去是一片花园,有很高大的桂花树等。这里已是城隍山的半山腰。劳宅左右两边均是渐次升高的围墙,围墙外的小路一边通粮道山,一边通四宜亭,后门设在左边围墙处,门牌是小螺蛳山19号。由于地处山坡,这里一进一进的房子高低错落,比较复杂,总占地两亩九分。

▲劳宅后门,小螺蛳山19号/左起劳法勤、劳鉴劭、鉴劭的岳母、鉴劭的夫人丁瑞萱(供图/劳法俭)

劳公馆占地不小,房子蛮多,住的人却很少,祖安一家是全国抗战爆发后才迁回,因在公司做事需要,常年雇了拉黄包车的阿毛师傅,阿毛一家小伢儿多,住在后排的五间平屋。

据说,那幢颇大的厅屋房子闹鬼。祖安一家原先住在厅屋楼上,某日,祖安夫人看见一先前死了的丫环不声不响去天井里的那口老井打水,然后入内……吓得不敢再住。夫妻俩搬去供奉黄大仙的那三间平屋,两女儿住前排五间平屋的头上两间。搬动时,大哥祖云拆去黄大仙的供台,忽然闹起肚子痛,痛了好久查不清原因,大家猜疑到拆供台的事情上,便在屋角又搭了个小台供奉,祖云的肚子痛居然也就好了。

那三间平屋,外面那间由祖安夫妇居住,当中这间辟作吃饭间,里边那间即是秘密电台设置和报务员们起居的地方。

◎ 秘密电台——名为国民党的,实际操作的都是中共地下党人

劳祖安早前在上海念大学时,同桌同宿舍的同学叫徐明诚,两人关系不错。不过明诚早就加入了共产党,祖安加入的是国民党,并担任些职务,两人一直有些往来,抗日战争开始后,徐明诚打入国民党军委的国际问题研究所,后还担任该所驻沪办事处主任。

1937年3月间,亦即“七七事变”爆发前约四个月,根据需要,由王芃生、洪松龄和顾高地三人在上海组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国际问题研究所,直接受命于蒋介石,专门研究日本问题,为抗日做准备。后来组织机构和人员有较大扩展,王芃生为中将主任、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日本问题专家。他主持的国际问题研究所广泛收集敌友情报,剖析国际形势,据说,他们对德军进犯苏联、日本偷袭珍珠港及日本的投降等重大事件,均在事前作出过准确的判断。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的父亲连震东,1944年曾赴重庆任该所组长。

▲李白烈士

1943年某日,徐明诚与劳祖安在上海何世桢校长家中相遇,在第二天的约谈中,徐向劳提出与其“合作生意”(一起抗日),要求让国际问题研究所的一个小组在其家中落脚,提供方便,也让这位在汪伪公司做事的老同学“将功折罪”。劳允承。翌年春,以商人身份出现的谭崇安带了夫人、儿子等住进劳公馆,谭与家眷就住在那幢曾传闹鬼的厅屋二楼。劳祖安还为和谭同来的陈以华在鼓楼南百多米水师前的“衢州永源皮箱店”后面楼上租到一间房子,后来,谭的“泰隆纸行”也在皮箱店楼上租了一间,作为办事地点。

隐匿于劳公馆电台的情报员、机务员、报务员有谭崇安、陈以华、吴道章等,1944年秋又来了李白。李白1942年9月在上海时曾被日本特务抓过一回,受尽酷刑,手指甲被老虎钳一片片拔去,坚称自己只是为阔佬雇佣的私人商业电台,1943年6月获保释后,与妻子在上海良友糖果商店待了一段日子,又由徐明诚介绍来到这里。这期间,李白还去过富阳的场口,那里也有国际问题研究所设的电台。几位电台的同事与劳家人一桌吃饭,就像朋友和客人,祖安夫妇称他们先生,儿女称他们谭叔、陈叔或者李叔。

▲劳鉴劭和女儿劳法俭合影/摄于1958年

电台的情报来源之一是祖安的小舅子丁兆源处。丁当时在伪杭州市保卫局抄录情报,为此偷偷多抄一份,带回由姐夫交给谭。情报多从这里的电台发出,特别重要的还由人坐火车带到上海。劳祖安也为他们在沪杭间传递过情报,有的放在牙膏中,有的是一个小白纸包……

在日伪的眼皮底下活动自然非常危险,电台的人也都很忙,来来去去,有时开会接头就在西湖船上进行。发报多在半夜,由于当时电力供应差,更为了防止其他情况发生,日伪当局限定每户每月用电仅只五度。因此,电台发报需要偷公用电,机务员在外面接进劳宅的电杆上部电线做手脚刮出一小节铜丝,半夜时分叫醒刚读初中的法俭,小姑娘眼睛好,让她手持带电线的竹竿搭上电杆顶部的那小节裸线,越过劳家火表将电接下来……第二天清早,再由法俭去将搭着的电线收回。发报用的天线不必高高竖在半空,而是拉在地面,好在劳公馆内山坡地势高差不小,向上沿台阶沿房子拉出长长一段即可。报务员在屋内戴上耳机,手按键盘,每当“滴滴嗒、嘀嘀嘀嗒嗒……”之声响起,有关日伪的情报就随电波传向国、共两处。

情报的作用不可低估,这让国民党方面也让中共方面知晓掌握了许多在杭日伪的动向,尤其是军事军火方面的动向。据说,有几次沪杭线上日方军火专列被炸等,就是靠从劳公馆发出的情报。

此外,不时有中共方面的领导或者特殊的进步人士需要来杭城,或去内地,为避开日伪把关设卡的封锁线,需要有熟悉当地的人带引。劳公馆地处城隍山山坡,活动比较隐蔽方便,劳祖安有时就直接担当这样的任务,过小路去万松岭一带接应带路,比较记得的有电影导演蔡楚生等,蔡和夫人陈曼云都在劳公馆住过。大家熟悉的优秀影片《一江春水向东流》,是蔡楚生与郑君里联合编导的。

◎ 送饭——去水师前的“衢州永源皮箱店”

1944年深秋的一日,时近中午,城隍山脚通四宜亭的山路上,有个大男孩手拎竹篮,悄悄行进,过四宜亭,过十二生肖石,翻过城隍山,去山那边的水师前。此时的山上寒意已浓,人迹稀少。

▲老人记忆中的杭州中山南路水师前“衢州永源皮箱店”当年的模样,这里也是中共地下联络点(绘图/蒋豫生)

那日,电台几个人去“衢州永源皮箱店”租住的房间有事,祖安夫人怕他们在那边吃饭不便,早早地烧了午饭,炒了几只他们平日爱吃的菜,放进篮子,让儿子法盛送过去。

转眼冬至,徐明诚从上海来杭,要与李白等部分电台的人去淳安和江西铅山,行前住在劳公馆。徐提出可以让祖安的两个大孩子也去那边,相对安全些。淳安是当时国民党第三战区前线指挥所所在地,《前线日报》社等单位都在那里。淳安、铅山都有研究所的电台。劳的小女儿法俭还是初中学生,人小,有什么事情发生比较容易对付。为了儿女安危,祖安自然同意。

1945年2月的一天,徐明诚让两个来杭州办事的同行到劳家接人,法勤、法盛跟着他们,在南星桥第一码头上了钱塘江上某公司的运输船,过富春江过新安江,到达淳安。随后,法勤留在那里为电台抄录情报,蔡楚生的夫人——中共地下党员陈曼云也在那里工作。法盛则跟着李白夫妇等去了江西铅山,在电台学习发报技术。

设在劳公馆的秘密电台前后约莫有一年多(1944年春—1945年夏)时间,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事。只是在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前夕——1945年夏的一天,几个日本人突然从劳公馆的后门闯入——看来他们已经觉察到了这一带设有地下电台,进来搜查。由于有关设备设施都藏匿好了,未被察觉,只给当时在家的祖安夫妇和小女儿法俭拍了照片,上了他们的黑名单。

▲杭州城隍山四宜亭,当年劳法盛为中共地下党员送饭的必经之路(摄影/蒋豫生)

迅即就到了八月,抗战胜利。李白夫妇与法盛法勤等回到杭州,住进水师前的那爿皮箱店楼上,法盛又翻城隍山给他们送过几次饭。不久,李白等国际问题研究所的人均返回了上海……

◎ 余音——后事变迁

随后,解放战争开始,李白同志又在上海从事中共的秘密电台工作,1948年12月29日晚,与妻儿一起遭国民党特务逮捕。1949年5月7日李白牺牲。徐明诚解放前夕去了美国,陈以华去了……其他的人都在大陆迎来了祖国的新生。李白的妻子裘慧英先后担任上海电信局基层支部副书记、上海邮电技工学校副校长、邮电工会上海委员会副主席和顾问,1983年离休,1992年去世。谭崇安担任了上海市统战部副部长,吴道章担任了上海市粮食局局长……他们先前都是潘汉年同志领导的中共情报谍报战线的人,据说后来都曾卷入过潘案。

劳公馆的情况也有变化。劳家大女儿法勤1948年上海圣约翰大学经济系毕业,进上海市电话局——解放后改电信局做事,丈夫是华侨,1958年去了香港,现居澳大利亚,今年85岁。法盛杭高毕业后考入英士大学,两年后并入浙大化工系,1951年毕业分配进地处梅花牌的省工业厅——后为省轻工业厅工作,“文革”中,因早年电台的事被打成国民党特务,下放武义农村十年,平反后回原单位,省轻工业厅改制后担任省轻工业公司副经理、副总工程师,现退休,今年82岁。法俭1949年求是中学高中毕业进浙江干部学校学习,后去部队通讯工程学院,现离休,住北京,今年80岁。

▲作者去原址寻觅踏勘,但那一片错落的房舍已被统统拆去(摄影/蒋豫生)

抗战胜利后,劳祖安担任了杭县县银行经理,解放初曾任上城区烈军属麻袋加工厂经理,后夫妇俩去上海大女儿处生活。为解放前的事,劳几次进提篮桥,最后判刑十年,1975年3月政府特赦国民党县团级以上的服刑人员时被释放,进了养老院;1982年得到平反,并被聘为北京市文史研究馆馆员,1984年去世。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进城的解放军大约一个连在劳公馆住了有个把月。初期,劳公馆内的房子变化不大,只是黄包车不能用了,阿毛师傅家人多,劳家将他们居住的那排五间的平屋给了他们,阿毛师傅将房子拆了,转去别处另建。1958年一批杭氧职工住了进来,有拆有搭,这里开始热闹,“文革”中更多的人住了进来,还办过街道的加工点……大门口的那两扇大铁门卸去了,有的说大办钢铁时进了钢铁厂,有的说当了旁边小学的大门。

“文革”中的1971—1972年,有关方面决定建造杭州手表厂,地点就选在城隍山四宜路东边的这片山坡。劳家的房子首先被征迁,当时法盛还在乡下,妻子徐亚瑾带着儿女找了一间清泰门外的农民房子暂住,而后分到青年路见仁里的一套单元房居住至今。手表厂先是从天津、上海引进零件组装,1976年自己生产的第一块“西湖牌”手表问世,场面当是热闹、激奋的,也红火数年……

今夏,我去那里寻觅踏勘,见那一大片错落的房舍已被统统拆去,山坡上的一切仿佛全被抹掉了,仅留半山腰一幢当年劳公馆后院隔壁的小洋楼——小螺蛳山18号,此前是手表厂的医务室,作为历史建筑保留了下来。工地上几台挖土机在隆隆作响,不用多久,一片崭新的“省旅游展示中心”新楼将在这里崛起。

我又去寻找当年法盛送饭时走过的山路,四宜亭仍在,四周树木茂盛,依然人迹稀少。因是和平年代,不再有早前的惊恐和危险,正如亭柱上镌刻的楹联,是“小坐数行云,放怀听流水”的平和、悠闲景象。那也该是当年先辈们先烈们为之奋斗为之期盼的生活。只是亭子上方去十二生肖石的山道在修建城隍阁时已被阻断,旁边还建了一个什么会所。

我再去鼓楼附近老地名叫水师前的地方寻找那爿“衢州永源皮箱店”,这爿李白他们曾经落脚租住和战斗过的老店已无踪迹。不过,周围的许多老人们都还记得这爿店,就在中山南路445号省国防工办物管站(老人说,早先这里叫水师衙门,后来办过铁工厂)的斜对面,不仅卖皮箱木箱,也修皮箱木箱,早些年拆掉了,现在新的美食一条街正在加紧修建。

白云苍狗,世事变迁。今天的西湖更美了,杭城更漂亮了,我们脚下的这方土地,因为有过许许多多先辈们许许多多次的抗争和先烈们的足迹,才显厚重;因为有了种种的发展和嬗变,才觉得丰富和深沉。

花牌楼巷成了眼前的四宜路大道,劳公馆的那些曾颇显神秘的老宅老屋没有了,然而,它的那段鲜为人知的经历,仍然深深地留在尚健在的当事人的记忆之中。那也是我们这座城市我们这个民族的历史不该忘却的一部分。

▲前排左起国强母亲,国强二伯劳鉴劭,国强堂姐劳法俭;后排劳国强和朱业耘/1983年摄于北京劳法俭家

◎ 采写絮语

20世纪50年代末,我在塘栖中学念初中,高我们两届的周招娣、陈金文两位同学被省体委抽去成为无线电收发报运动的专业运动员。周后来在1965年第二届全运会的这项比赛中获个人全能第六名,让我羡慕不已。念了高中后,我如愿以偿,参加了校无线电收发报兴趣小组,还与高我一届的郑加年、金银娥两位同学一起来杭州西湖边的市体委参加过三天的集训。每当戴上耳机,手按键盘,“嘀嗒”之声响起,人就会摒弃杂念,专心收报发报,有一份激动,还有一份神秘。

没有想到半个世纪后,我会撰写这篇六七十年前乱世中有关无线电收发报的秘密电台的文章,而且,与塘栖人有关,与杭州这座城市有关,与我们敬重敬佩的中共地下党员们有关。

采写这篇文章正好是夏天最热的那段日子,我数次数十次地跑当事人家、档案馆、市党史办,上网查找,打电话,并去城隍山、水师前实地查寻,尽量还原当年所发生的真实情状。那真叫热、累,却乐意、情愿。

▲离休干部劳法俭的老照片/摄于1955年11月

我去劳法盛先生家访谈,并请其审读稿子。他得过小中风,幸好恢复不错,记忆尚可,可总让人平添对生命的紧迫之感。最难忘的是那次经劳国强先生介绍,去回杭小住的劳法俭大姐处的访谈。陪伴她的国强二姐淑敏也一起参加,我父亲和淑敏父亲是塘栖银行多年的要好同事。我们三个人说现今忆往事,讲塘栖谈杭州,一谈谈了四五个小时,仍意犹未尽。除了她少年时亲历的与家里电台有关的事情,这位从小生在杭州长在杭州,又去外地工作,并没有到过塘栖的离休大姐,竟然一口地道的塘栖话,让我惊讶,不过再一想,也不奇怪,小时候她在家中,父母都讲的塘栖话,那是她的母语,自有那份割不断的故乡情愫和血脉。哈,我们都一样。

我还得知,那年劳祖安先生被大赦回到杭州后,曾带着孙子孙女——儿子法盛的儿子和女儿,坐轮船去过一回塘栖运动场墙圈内的老家。当时,“四人帮”还在台上横行,变了味的政治空气甚浓,突然间来了这么一个从牢监里放出来的人,他的弟媳妇——国强的母亲很有点措手不及。四周都是阶级觉悟很高的革命群众的雪亮眼睛,几乎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在被监视之中。匆忙间,她杀了一只鸡,请他们吃了一餐饭,再刨了两支甘蔗,便打发他们上路。

▲本文作者近影/摄于2017年

如今,祖安已走,法盛的儿子、女儿早已长大,他们都还记得当年爷爷带着他们的那次塘栖之行,记得爷爷指着街边的房子说,这幢房子是我们劳家的,那幢房子也是我们劳家的,还有那一幢……

前不久,听我的朋友吉龙说,那回他为了一件什么事去区档案馆查询,无意间见到那里有好几幢塘栖房产的图照上,写着劳少麟的名字。

当年我家在塘栖皮匠弄口居住时,同墙门严家在崇裕丝厂上班的慧莲阿姐,嫁给了城站火车站的调度员杭州人孙积宝。孙家原先住在离鼓楼不远的金钗袋巷,我去过。在《杭州日报》上读到这篇文章后,年近八旬的积宝阿哥打来电话,说水师前的那爿衢州永源皮箱店,他早先去修过两回皮箱,蛮蛮熟悉的。曾经有中共地下党人在那里面落脚活动,让他很感兴趣……

2010年10月

艰难拼搏 建功立业

   九三学社浙江科技第二支社 曹时中
    今年是九三学社成立65周年,也是省社成立55周年,值得庆贺。我学社已故中央副主席王选先生,淡泊名利,最后获得国家科技特等奖,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在他患重病期间几次亲自打电话给我,仍关心着我,让我们永远怀念他。
  今年也是我从国统区偷渡到解放区的61周年。当年我是有朝气的台湾大学学生,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年过80岁的老人。经历了漫长的“阶级斗争”年代,能够活了下来,能为新中国做点贡献,值得庆幸。
  《半月谈》评出了1992年“中国十大新闻人物”,邓小平列首位,曹时中排第十。(见注释1)我是央视“东方之子”第一批入选的专家、教授、博导(见注释2),享受国务院的特殊津贴专家(见注释3),太原市荣誉市民,同时我也被公认为建筑纠偏学科的带头人、奠基人。
  1990年1月9日《新华社》报道: “比萨斜塔暂时关闭,意大利政府投资一亿美元进行加固。”
  1998年当欧洲专家苦无良策时,我被邀“搭脉”。(见注释4)我表示十个月可拯救比塔(见注释5)当时国际拯救比萨斜塔委员会的主席雅米尔 科夫斯基教授(下称雅米尔主席)称我为“超一流水平专家”他说:“我承诺,你回到中国后,我要去找你”(见注释6)“特别希望中国专家能参与到拯救斜塔工作中。”(见注释7)
  1999年2月14日,雅米尔主席实现他自己的诺言,来杭州找我共商救塔事宜。我和他在杭州笕桥机场见面后,(见注释8)突然被浙大的曾教授以向学生介绍“比萨斜塔倾斜”的名义接走。雅米尔主席被接走后,曾教授与他的学生(副校长、党的干部 ),拒不让我们与雅米尔主席见面,数日后雅米尔主席竟然不辞而别,我与他共商救塔事宜就这样夭折了。之后有证据表明,浙大岩土工程的两位权威教授涉嫌收受巨额资金,指点迷津与人窃取并泄露国家纠偏技术核心机密。
  2007年,英国专家翰·伯兰(拯救比萨斜塔委员会成员)披露:“在选择救塔方案时一波三折,最后选择了非常简单的救塔方法。该方法已获得成功。“比萨斜塔已扳回到1838年,同时在2001年就已向游客开放。”(详见07.6.29《新华社》报导(比萨斜塔已扳回到1838年) 刊登在《浙江日报》4版。
  一、从方法上:实际就是我已取得的国家发明专利“倾斜古塔的纠偏方法”的核心技术:塔基下深层排泥法。
  二、从时间上:使人惊讶:700多年世界的大难题,雅米尔主席1999年从杭州回国后,仅一年多时间,得救了.
  三、从专业上,他们三人都是从事岩土工程、雅米尔和曾二人是多年老朋友,上述有书面凭证。证实了浙大那两位教授有:窃取并泄露国家机密嫌疑。
  众所周知,拯救比萨斜塔是世界一大难题,同时也是我一生的夙愿。700多年来,全球的专家学者一直为拯救比萨斜塔努力,但未获取这一国际科技金牌。最后,比萨斜塔采用我的纠偏法得救了,我的夙愿也实现了。已为国争了光,中国也为世界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但我已付出了三十多年的艰辛和沉重的代价,特别我是单位的总工、浙大博导、正高工、离休干部、省级机关的公务员,因这件冤案却以“国企工人”待遇,提早退休。至今仍未落实党的政策。我已是耄耋之年,这有关人生的价值和尊严的大问题。
  我是新中国成立后,在党的培养下艰难拼搏,建功立业的;下面是我的经历:
  (一)苦难中挣扎 摆脱黑暗
   家穷 ,志坚。
   我家在温州瑞安的农村,出身贫寒,一生坎坷。
   我的童年,处在国民党统治下,内忧外患,家穷潦倒。饥饿是我童年的全部记忆。我的大姐童年在饥寒中夭折,临死时还喊着要吃饭。两个哥哥因为家穷,从小就被送去做学徒。我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肩负着脱贫致富、做好事、大事的重任。我从小时候起就有这样的理想。在亲友乡邻的拼凑资助下,我才得以进城读书。初中、高中均在省立温州中学毕业。是依靠全家人千辛万苦,特别是大哥的全力支持,和我做家教、苦工赚来的钱完成了中学学业。
   贫穷,使得我在初中已是“名人”,因为没钱购买校服,我是全校唯一不能参加晨操的班长。我曾闹过学潮被开除,参加过反饥饿 、反内战、反迫害等学生运动。也曾生过伤寒,又遭复发,真是死里逃生呐。我自小时候起就是靠地瓜叶子、野菜、麦皮烧成的糊糊度日的。高三时,记得一次有同学突然来我家找我,情急下我急忙把未吃完糊糊的饭碗藏在抽屉里……。这些都是我高中毕业前的窘迫而艰难的日子。
  (二)偷渡中逃生 走向光明
    坚决跟共产党走 ,偷渡是唯一的出路。
  1948年夏天,我高中毕业,投奔在台湾打工的二哥,后考入台大。1949年,解放战争节节胜利。国民党政府垂死挣扎,政治黑暗。
    1949年4月6日(台湾四六事件)这天在全岛大捕进步学生。尤其在台大,我住的新生南路学生宿舍,进步学生多,逮捕也多。其中,我的同乡陈钱潮(台大麦浪歌咏队长)也遭逮捕,造成大批学生外逃。人心惶惶。当时我们都没心读书。有些同学邀我同去日本、美国,但都被我婉拒。我多么向往解放区。我和同寝室同学周顺行(台大农机系)冒着生命危险,避开宪兵检查,两人躲在一个油桶里,坐机帆小船离开了台湾,奔向解放区,迎接了新中国的诞生。
    我在共和国未成立前就参加革命工作。1949年7月1日我们到了解放区,由于家穷,不可能再继续读书了,我马不停蹄去南京参加革命工作。由于途中山路土匪多受阻,路费已用尽,我便在杭州向市军管委报到。军管委的领导了解到我是来自贫苦家庭的大学生,深表同情的说:“参加工作或继续读书都是参加革命工作。”最后我服从党组织的安排,到浙大读书。我是台大来的唯一享受供给制待遇的学生,即学杂、食宿等等费用全部由人民政府供给。我一到浙大就申请要求参加共产党,要接受党的考验,处处模范带头作用。我在浙大参加学联工作,经常忙到深夜,是“镇反”、“三反”、“五反”等等运动的工作人员。特别在抗美援朝,当时恐美情绪严重,报名参军的人少,当党与国家有难时,我违背了父母盼我好好读书的心愿,满腔热血,毅然挺身而出,带头参军。当时《浙江日报》在显著位置刊登此消息。那时我的家也分到了田地三亩四分,评为贫农成份。(见公社证明)
    进浙大读书,除我以外,还有史靖国(台大化工系),曹瑞骏(台大农经系),方孔裕(台湾师院地理系)黄小英(台湾籍)和蔡爱姑等人。周顺行在蚌埠,张敏新在温州。
    1952年,我在浙大毕业。我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届大学生、也是当时故乡,贫农出身的第一位大学生。此时迎来了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有了大展宏图的机遇。
  (三)忍耐中生存  改变“命运”
    厄运是暂时的误会 ,党的事业才是大局,接受党的考验。
    1952年夏天我分配到浙江省建筑设计院工作,专业对口。我非常热爱设计职业。但是走向光明的路不都是铺满鲜花和掌声的。
    在左倾思潮的年代,1952年12月23日,我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怀疑为“托匪”,遭遇错捕。戴上手铐、关押审查。1953年7月8日由于是错捕,我被悄悄地释放,我的体重由150斤骤减为120斤,初恋女友也离我而去,行李不知去向。为了党的声誉,不能留在杭州 ,到农村工地去施工。无奈,后来我上诉省纪委,才得以纠错。(平反文件见注释9)在极“左”思潮的岁月里,这只是我“厄运”的第一步。
    1955年我和妻子査良璇结婚。因是一见钟情,婚前我不知她是香港作家金庸的小妹。我被怀疑为“港台敌特”双料货:岳父是文人,却被诬陷私藏枪支被错杀,(平反文件注释10)财产充公,弃尸荒野,所住的三百多年的建筑群被拆。我又成世仇分子。二哥是产业工人,被错划为右派(平反文件见注释11),在劳改农场累病致死,我成为右派的家属。早在五十年代初期,表面上我虽是标准设计室主任工程师兼结构组组长,工作出色,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实际上长期以来我被误作“内控”人员使用。工资调整也轮不到。我一家三代六口人,只能向私人高价租住在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 ,一住就是20多年。正是历史的原因,造成我坎坷的一生,受尽了人间的歧视。饱受世态炎凉。只有盼望台湾早解放,香港早日回归,才能洗清不白之冤。
    我深知“厄运”是暂时的误会,事业才是大局。只有忍耐,拼博奋斗,报效国家。我是申请入党的积极分子,为了接受党的考验我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如知识分子接受再教育的体力劳动,我每年夏天都参加“双抢”劳动,开运河的挖土、农场的挑粪、种植等等,重、苦、累都带头参加。我也是听党课的基本学员。不管设计多忙,总是场场必到。几十年来我写了数不清的入党申请报告,也记不清听了多少次的党课,我是把国家的需要,当成我的工作。我虽是“内控”人员,但对我的技术仍是非常信任,我是“突击式”的设计工作者,凡是有急、难、新的工程几乎就有我,中共中央政治局杭州会议场所,浙江省体育馆,援外工程,夺煤大会战工程,水泥业大发展以及限额以上投资等工程,我总是全身心投入,以设计院为家,以设计作为爱好,不分节、假日、白天、黑夜,我干的是重活、难活、累活。我经常吃住在现场,累了睏在画图板上。
    “勤能补拙”,“熟能生巧”,我成了干劲十足的设计快手、能手。在三次“设计大比武”中,每次夺冠。
    平时重视“创新,”努力多出“精品”。我的设计特点:精益求精、安全、省钱、便于施工。40多年我设计了几百多幢各类建筑,为国家节约大量的财力、物力。其中有连续加班加点完成的:如杭州饭店小礼堂设计(中共中央政治局杭州会议场所)。当时是何等重要的政治任务。浙江省体育馆设计,我采用新型结构大跨度鞍形悬索屋盖,攻克边缘构件应力过大的难题,用钢率创世界最少的记录,获得国家科技成果奖,在全国经验交流会上作为重点文章发言,受到业界高度赞扬。(见注释12)尽管我拼搏奋斗,仍做了三十年的技术员。
    改革开放后,我服从党组织的决定,被破格提升为浙江省建工局总工,教授级高工,兼任浙大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公务员待遇。我的妻子被评为优秀高级教师,参加了民主同盟组织,是政协杭州市第五,六,七届委员。
   “危机”终于转化为“良机”了。其中的艰辛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啊。
    我参加了九三学社,作为参政的民主党派一员。   (四) 艰难中拼搏    誓夺金牌 
    拯救比萨斜塔是我一生的夙愿 。
  许多好心人曾劝我: “这是国际金牌,全球高手如林,白忙,死了这份心吧”。
  众所周知,比萨斜塔是世界著名文化遗产,是人类珍稀的瑰宝,在工程质量上却是“豆腐渣工程”。,该塔是教堂钟楼。1173年8月9日开始建造,中途停工两次,于1370年完工。塔高仅8层,历时近200年。已南倾2.1米,
    早在1292年意政府就成立第一届拯救委员会,可“越纠越偏”。到1990年为5.7米,仍向南倾斜。“斜而不倒”成为世界奇观。救塔,却成为“一大难题”。拯救斜塔是我童年梦想,拯救比萨斜塔是我一生夙愿,我已付出30年沉重的代价,为国争了光。
  古塔是文物,救塔不能轻举妄动,为此
  (一)要苦练基本功。从上世纪60年代,我开始收集资料,在不同地基、不同基础、不同结构体系、不同倾斜的建筑物不断克服困难,不断总结,形成整套“纠偏”的理论、技术。我的“纠偏”技术特点:采用综合治理,安全、高效、省钱,堪称神州一绝。
  (二)还要筹集资金,才能西去救塔。改革开放,为我国带来新的机遇和腾飞。振兴中华有希望了,内心多么喜悦。
    在我国,为国争光,真是太难了!
    我的“纠偏”技术成功,带来“荣誉”与“苦难”逐日俱增。“枪打出头鸟”。我在业余时间提供技术咨询以筹集救塔资金,结果在1988年10月,我被包工头诬陷为“受贿”,“红眼人”围攻,同时我因为得罪党委书记,不是保护,为了所谓“收受二万元现金”,为“受贿”,趁人之危,投井下石。我遭到传讯、免职、退休、立案,最后惊动了最高检察长刘复之,才得以撤销。(平反见注释13)在六年的苦难日子里,背着黑锅,顶着压力,受尽千辛万苦,我仍为拯救“比塔”而努力,梦想总有一天能为国争光。
    1988.10.5 我被“传讯”;案件震动全杭州,司法界、科技界等认为:曹的技术咨询不仅无罪,而且应该重奖。我单位不顾省科技干部局、省科协、省科委、省社科院等单位反对,倒行逆施,急忙在1989.2.17 把我“免职”。虽然社会各界如《光明日报》、《民主与法制社》、《新华社》等给予各种支持,但是我在“纠偏”道路上依然困难重重。我深知这是件“冤案”。1990.1.15我单位却匆忙决定:以“国企工人”提早退休。救塔是大事,要忍耐。次日,我就打起精神去杭州舒公塔现场踏勘,收集资料。
    1990年我自信身怀绝技。纠偏杭州余杭舒公塔订立合同,条件有三, 其中有:时间一个月,纠塌要赔。一个月内,90年3月份扶正了杭州舒公塔,填补国内空白,获得国家发明专利。(注释14)
    我的“拯救比萨斜塔方案”引起国家科委高度重视,同年3月,【90国科外字089号】来文指示:“事关重大,举世瞩目”,要进行论证。5月5日被顺利通过。结论是:先进,科学。(见注释15)
    1990.6.17我又被“立案侦查,取保候审”。【见《中国检察报》】1990年,意大利政府关闭了比塔,投资一亿美元进行加固。因1989年有座与比塔相似的帕维亚大教堂的钟楼突然倒塌,砸死4人。并成立第17届国际拯救委员会,岩土工程专家雅米尔教授任主席。时不我待,1990年9月我筹建民营纠偏研究所,1991年被批准营业。(注释16)
    1992年我在青浦博物馆题字:“青浦访古,志在必成”结果,我仅用两个月扶正上海千年古塔(青龙塔)被专家们认为是奇迹。
    1994年,浙大(求是新村70幢)教师楼倾斜,学校自行纠偏6次,成为“整体危房”,慕名求救。在我们纠偏下,危房得救了,已摘危房帽子。
  1995年我用三个月扶正高度与比萨斜塔相近,(业主在纠偏前脚手架支在塔的挑檐上,)倾斜增为3.05米的太原双塔寺东塔,(是国家文物局特别推荐的。)我和妻子二人被授予太原市荣誉市民。
  还有工业、民用建筑和水塔共纠偏80多幢全获成功。
   (五) 关闭中比塔  纠偏成功
  1998年第17届拯救会,屡救屡败、苦无良策,当年我应意中友协邀请“搭脉”,我国央视“早新闻”播放此消息。我是全球第一位专家,在欧洲显示力量,在中国驻意大利使馆领导下,我在罗马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中国的纠偏技术可以拯救比萨斜塔”,几乎所有的媒体均报导的特大新闻,轰动全球。雅米尔主席放弃国外休假,返回意大利和我会晤,我被雅米尔主席誉为“超一流水平专家”。说“特别希望中国专家能参与到拯救斜塔工作中。”
    1999年2月14日雅米尔主席实现他自己的承诺,专程来杭州找我,共商救塔事宜,详见1999.2.16《浙江科技报》及1999.2.26《香港商报》,在机场见面后,被浙大曾教授接走,使我不能与他见面。他得到高人指点后不辞而别,回国去了。这一直是个谜。
    2007年英国专家约翰·伯兰(拯救比塔委员会成员)对媒体谈话中泄露天机:“2001年中期拯救工程初见成效,当年12月15日开始向游客开放。比塔在选择纠偏方案上一波三折,最后采用塔基下深层排泥的方法,”【详见《新华社》报导2007.6.29《浙江日报》第4版】即就是我的纠偏法的核心技术拯救成功了。详见省科委(技术论证纪要)。比萨斜塔向南倾斜5.7米,由于第17届拯救委员会严重缺乏理论分析和依据以及缺少实践经验,生搬硬套,结果仅仅纠回了45厘米便草草收兵。总之纠偏成功了,我的夙愿也终于实现了。中国纠偏技术为世界作出了一大的贡献。
   值得一提的是:2002年我的“拯救应县木塔”方案,是应国家文物局来函“征集维修方案”而写,已在《简报》全文刊登,并加以肯定。推翻已中标的“七院士方案”为保护文物,作出重大的贡献。(见注释17)但却在我申报工程院士时,我上交论文、材料等却被不见了,我为应邀“百家争鸣”,却付出了本不该付出的代价!
    2009年,因为“上海楼倒倒”事件,院士专家分析原因有误,殃及无辜,我特地写信给温总理,“质疑上海倒楼原因”为题,刊登在《浙江科技报上》。(见注释18)
    如今祖国在腾飞,振兴中华已取得辉煌成就。遗憾的是:我在我省申报工程院士的事宜上,在收到被退回的材料上“被提名单位意见栏”我单位领导心术不正竟写上:“曹时中是有争议的人物。”一票否决了我的申报。这说明错案虽早已纠正,极“左”思潮的阴影还是那么地可怕和顽固。
    我年事已高。爱妻也过早地离世。在庆祝九三学社成立65周年时。回首往事,感慨万千。我在爱国人生的道路上,能取得一些成就,都要归功党的教育和培养。
  
    (六)注释1.92年中国十大新闻人物—-1993.1.20《新华每日电讯》《文汇报》
2. 1993.7.9—————-                        央视播放
3. 证号(93)9330243号
4. 为比萨斜塔“把脉”———————1998.7.30《人民日报》14版
5. 中国专家曹时中表示拯救比塔有把握—1998.8.1《科技日报》1版
6. 拯救比塔 意中合作有望——————1998.8.23《环球时报》9版
7. 意中专家联手拯救比塔———1998.8.19《人民日报》海外版6版
8. 第二次握手—————————————–1999.2.26《香港商报》
9. 浙纪(53)众丁字第907号
10.(85)海法刑再字第12号
11. 温州市委(79)180号
12. 曹时中设计浙江体育馆用钢量最省—-83.10.17《浙江日报》1版
13. 1992.8.9《人民日报》   1992.8.10《中国检察报》
14. 证号ZL90.1  026530
15. 浙科工字(90)85号
16. 注册号:杭市合字01011号
17.“天下第一塔”如何拯救————————-2002.7.11《文汇报》
18.纠偏大师质疑上海倒楼原因————2008.8.4《浙江科技报》1版

坦赞铁路援建工程亲历记


陆大同(作者为原援建坦赞铁路工作组副总工程师)


我1952年毕业于浙江大学土木工程系路工专业,包含铁路、公路、机场,简称“铁公机”,戏称“铁公鸡”。当年都算是紧俏专业。我们一个班5个人,毕业的时候4个分配到铁道部(包括我),还有1个去淮河治淮。20世纪60到70年代,我参加了援建坦赞铁路工作,任中国铁路勘测设计队副队长、总工程师,坦赞铁路工作组副总工程师。因为当时我正值壮年,职位又比较承上启下,所以可以说是健在的人中能提供较多、较为全面的回忆资料的人了。

坦赞铁路的援建背景

坦赞两国独立后,急需修建一条自主的铁路通道,即坦赞铁路,以发展民族经济并支援南部非洲诸国的独立和解放。他们向西方国家和世界银行寻求帮助,均遭拒绝。1964年1月,周恩来总理在马里通过记者向世界发布了“中国对外经济技术援助八项原则”。1965年2月,坦桑尼亚尼雷尔总统访华,他害怕遭到当面拒绝,并未直接提出援建请求,刘少奇主席主动问起后,他激动地说:是的,我们急需这条铁路。
对于中方来说,我国当时建交的国家仅30多个,又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后的调整时期,且和苏联关系僵化,所有的苏联专家都撤走了,我们面临的困难是非常明显的。尽管如此,我国领导人以卓越的战略眼光和宽阔的国际主义胸怀,在慎重考虑的基础上,决定帮助坦赞两国修建这条关系重大的铁路。

1975年10月,坦赞铁路接轨通车并开始试运营
1967年9月,坦赞两国派出政府代表团到北京正式签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政府、赞比亚共和国政府关于修建坦桑尼亚-赞比亚铁路的协定》。
修建铁路是一项多专业的系统工程。坦赞铁路横跨东部和中南部非洲大陆,同时必须穿越世界最大的裂谷带——东非大裂谷带,地震烈度高达9度,且气候变化很大。岩层风化破碎很严重,地形很不规律,“山不成脉,水不成系”。另外,坦赞铁路是从沿海平原海拔0米开始,升到200多米接近300米的高度,再升到1200米的高原,相当于有1000米的落差。加之铁路标准和我国不同,使得这条铁路不仅工程量大,而且技术难度也非常复杂。
坦赞铁路是我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对外援助成套工程项目之一。自1970年第四季度开工,至1976年7月,历时5年8个月全面建成,于1976年7月14日由中国政府向坦赞两国政府办理移交并投入正式运营使用。铁路的设计图纸是我亲手移交给对方的,装满了整整两节火车行李车厢,恐怕有几吨重。
我们在坦赞铁路建设最高峰的时候投入了1.6万人,而在国内完成类似的工程可能都需要上百万人,因为国内的机械化程度比较低。算人次是5万人次,加上雇的当地人,一共投入约10万人次。建成后的长度是1860.5公里,加上车站的线路和联络的线路,整个延续的长度有2200公里。就按1860.5公里来算,也差不多有从北京经上海、金华一直到南昌这么远。
同时,我们投入的工程器械设备的数量也非常大。我们在国内参与修建过一二十条铁路,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坦赞铁路那样装备齐全,一次性建成的完整的铁路。我们为它配备了所有的办公设备,甚至连垃圾桶、票夹子都配了,光给坦赞铁路局配的办公家具就接近1万件。当然,铁路运输的车、机、工、电各个部门的用品也都配备齐了。

拿出比《英加报告》更好的勘测设计方案

坦赞铁路建设期间,中、坦、赞三国政府代表团共举行了八次会谈,我印象最深刻的是1970年7月9日到12日在北京举行的第四次会谈。这次会谈不仅确定了我们援建坦赞铁路的贷款期限延长到30年,以及坦赞铁路的列车采用空气制动和真空制动两种制动方式,还审议批准了勘测设计报告。

作者在接受访谈
审议勘测设计报告涉及的事情很多。坦、赞两国负责审议的专家都是酋长的孩子,既有地位又有钱,都曾在英国的名牌大学留学。他们对坦赞铁路的选线问题有自己的看法,认为中国不可能选出比《英加报告》更好的线路(《英加报告》是1965年以英国为首的殖民主义者,得知坦赞两国领导人请求中国援建的动向后做出的一份报告,但考虑到工程浩大,美、英、加三国都不愿意援建)。
参加审议的时候,我们就3个人,而对方来了很多人,计算器都放在旁边。我们进入会谈现场,看到这架势还是蛮惊人的,但我们也不怕。为什么?我在选线的时候研究过《英加报告》,发现它有很多问题,主要是标准太低,而且选的线路有些地点容易发生事故,不安全。而我们的报告是基于实实在在的勘测设计,并且我们把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尽可能地做到了最好。中国人是有能耐的。审议时,对方好像考官考学生一样,问我们的一些问题都是学校里老师上课讲的东西,真是让我们有点受不了。对方甚至问,你们桥梁用什么公式计算的。那时我心里想,他们怎么提这种问题?看来,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觉得中国技术不行,对我们也不信任。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也不能怪人家,终究人家是留学西方的,对我们不了解。作为专业人员,共同语言还是有的,只要一步一步跟他讲,让他理解接受就好了。就这样慢慢谈,从晚上6点多钟谈到第二天凌晨快1点,才把勘测设计报告审议完。当时赞比亚四大知识分子中的一位也来参加了审议,他本来抱有成见,但看了我们的报告后,发现《英加报告》没得比,我们的要好得多,就改变了瞧不起中国的看法。他当时这么说,我们对你们真是不了解,因为我们接受的都是英国教育的一套东西,都是拿这一套东西来看待中国,你们能做得这么好,我们感到非常赞赏,很佩服。
在第四次和第五次会谈中间举行了两次开工典礼,1970年10月26日在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举行一次,28日又在赞比亚卡皮里姆波希举行一次,中方是方毅同志带队参加。周总理事先和坦赞两国总统都沟通过,希望不要搞得太大,但是他们搞得非常隆重,博茨瓦纳总统、扎伊尔总统都来参加了。

上图:用架桥机架桥;下图:1970年10月开工典礼现场,照片中的隧道是坦境内的第一座隧道,名称是“瓦加玛隧道”

因地制宜妥善解决各类问题

我国派往国外的人员,都要求三个过硬:业务水平过硬、政治素养过硬和身体素质过硬。在国内,我们经过学习班学习,学习包括对外援助的八项原则、涉外纪律等,普遍都是抱着为国争光和为受援国出力的心情去的。
1968年第一批出国的人员登上远洋轮,船行至马六甲海峡附近时,美国的飞机和台湾的军舰向我方迎面而来,进行挑衅。我方出国人员和船长商量后决心以勇对敌,一起站在甲板上手举国旗,高呼不怕牺牲、保卫祖国的口号,船长开足马力直冲过去,对方舰艇在我方气势下避开了。
我们在铁路选线的过程中也碰到了一些问题。举个例子,坦桑尼亚有个塞卢斯野生动物园,这个地方山形很不整齐,水流非常乱,因此我们在这就要选一条水流比较归拢、河道比较整齐、不至于造成山体坍塌的线路,做了很多方案。有一天,有个英国人来驻地,告诉我一些中国人打死了动物,破坏了野生动物园保护动物的规定。他还用比较重的口气讲了一句话,说已经把这件事报告了坦政府,今后不允许中国人再来这个地方,铁路也不能往这边走。我告诉他,我们了解情况后,会妥善处理并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这个英国人很生气地走了。我马上用报话机向负责勘测这一地面的坦总队一分队了解情况。一分队的同志告诉我,在他们勘测的过程中来了一群野羊,大家拿着测量的花杆把羊群轰走了,大家也没把这当一回事。这和英国人说的差距很大。于是,我立即找到仲曦东大使,向他汇报了英国人告状的情况和勘测队说的情况。仲大使听了也很着急,立马就去找坦交通部长卢辛迪。仲大使去了不到一小时就回到使馆,马上让我去见他。仲大使告诉我,他同卢辛迪说这件事后,卢辛迪马上回答说,“我们相信中国朋友。你们愿意让线路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坦桑尼亚就是有那么一些人,爱动物胜过爱铁路。”卢辛迪的这三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从这可以看出,坦政府从总统到下面的官员,对我们修建坦赞铁路确实是非常信任的。仲大使讲完后,我心里就有底了,表示会尽量把这条线路定好。由于线路和野生动物园有关,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和后来修建青藏铁路一样,在很多地方留了口子,让野生动物可以来回穿过。
我们还遇到一些工程上的困难。基本的线路选线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走山脊线,一种是走河谷线。但姆马段“山不成脉,水不成系”,没有办法照搬这两种选线方法。而且,姆马段没有现成的地图,我们需要测量大面积的地表地形,还要弄清地下的地质情况。因此,我们必须采用根据不同地形、地质特点和当地环境来确定路线的特殊选线方法,既不走山脊线,也不走河谷线,此前在我们铁路史上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和同事讨论后形成一个思想,我后来也是坚持按这个思想办,就是线路尽量做在坡底,不要做在坡上。如果把线路做在坡上,由于山体风化特别严重,一旦发生大面积的泥石流,整段铁路就会垮掉。除了避开严重不良的地质地段,线路要尽量走在一个稍低的河谷里。

左图:1992年,坦赞铁路技术合作期三国政府代表团会谈时在赞比亚总统府合影,第二排左第二人是陆大同;右图:1971年陆大同摄于赞首都卢萨卡
这样选线也有问题,因为这里水流不是很通畅,千百年来山坡的植物、岩石、泥土等都沉积在水沟里,形成了沼泽,我们称之为软基,就是说,地基是软的。这对铁路的稳定造成了威胁,铁路不稳是要翻车的。所以施工单位去了以后,根据地质特点提出了治“三烂”——烂泥塘、烂隧道、烂桥基。修隧道就要打洞,打洞不怕石头硬,就怕石头软造成塌方。建桥基时要先修沉井,要往地下延伸很多,淤泥积起来有十来米厚。所以施工的指导思想就是要把姆马段修通,得先把“三烂”问题解决好。
在这个过程中,设计单位要和施工单位配合紧密。因为勘测设计的时候不可能为每个桥墩的地基都做钻探,只能代表性地钻探,但是施工的时候要大面积地开挖,所以在施工过程中经常会改变方案,这就要修改设计图纸。这项工作当然由设计单位来做。我们就叫设计配合施工。由于时间很紧,常常施工人员一边施工,另一边设计单位马上设计图纸,然后交给施工人员。有的地点还要改变工程,本来应该填土的,但下面淤泥太多,只能改为建桥,这样只要打下桥墩就行了,而填土的话,那么大的面积容易沉陷。
那有没有填土的地方呢?有的,在一些地段就采取另外一种办法——“柴排”。这是施工队的一种工程方案,比如某一处是软基,但软基不是太深,也就是两三米或三四米,那就捆一些原木放上去,在旁边再挖一些沟,之后填土。我们在国内听老人讲过,松木在水里千年不腐。非洲的木头也有这种特点,泡在水里不会腐烂。当然我们还会采取其他一些措施,这些措施是我们设计人员和施工单位一起研究出来的。
姆马段是我们修坦赞铁路特有的技术难题,我在国内修了差不多二十年的铁路都没有碰到过。铁道部为此挑选了在山区修路最有经验的第二工程局,组织了三个施工队伍,可以说是尽了全力。

左图:作者(右一)参与的三国第八次会议,地点为赞卢萨卡;右图:坦赞铁路工程人员在赞比亚的新卡皮里姆波希站合影,左一是陆大同,其他为国外领导成员,摄于1976年7月(作者提供)

坦桑尼亚给中国勘测队发放枪支

1968年,我们有个叫李锦文的工人在野外作业时被一头独行的野牛顶伤。尼雷尔听说后,立刻作出给中国勘测队发枪支的决定。这是一个重大的举动。有些西方人就说,新中国政权是靠枪杆子打下来的,尼雷尔总统怎么能把枪支发给中国勘测队员呢?这个决定说明了尼雷尔充分相信中国政府,相信中国领导人,相信中国工程技术人员。我认为这是史无前例、国际上独一无二的事情,我忘不了这件事。
我们配了枪以后,对枪的管理很严格,采取了几项措施,比如枪有长枪,有短枪,长枪发给工人,找原来在国内参过军、拿过枪的工人来负责管理,短枪发给干部。总的一条原则是,只有在真正受到野兽侵袭、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用枪自卫,其他任何时候都不能用。这是作为严格的纪律来执行的。我们到一定的时间都要检查枪是不是完好,子弹是不是齐全。如果子弹少一颗,那颗子弹到哪去了,什么情况下用的,都要讲清楚。因为管理得非常严格,我们没有因枪而出过任何事情。
我在姆马段的原始地带勘测时就带着枪。有一天晚上,我们背着行李、带着干粮到了一个地方,就地躺下休息。不久,我们看到远远的山头上有一对像灯一样发亮的东西,好像是野兽的眼睛。野兽是很怪的,成群的还好,最可怕的是离群的孤兽。一个同伴拿起枪来准备放。我就说等等,看情况怎么样再说。我的想法是,一定要打准,万一打不中可就糟了。还有一个顾虑是,如果不是野兽的话,放枪就不应该了。后来我们发现那对眼睛慢慢往下移,再后来我们终于明白了,所谓的野兽眼睛原来是两颗星星!
除了野兽之外,当地对我们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威胁就是车祸。我们国内的开车习惯跟坦桑尼亚不一样,我们是靠右侧行车,方向盘是左舵,而坦桑尼亚是靠左侧行车,方向盘是右舵。另外,坦桑尼亚的道路情况很不好,当时的大北公路是从赞比亚开往达累斯萨拉姆的唯一通道,是沙石路面。
车祸一般发生在超车的情况下。我们的车都是国内运来的,方向盘在左侧,而坦桑尼亚是左侧行车,因此在超车的时候,我们的司机看不到对面来的车。而且当时大北公路上跑的车大都是60吨的大货车,车身有二三十米长,车速也很快。当地司机不会因为你超车而放慢速度,所以超车时就要比大货车开得更快。这样,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刚超过去对面就来车了,根本让不开,而且因为是沙石路面,大卡车一开就沙土飞扬,把视线全部都挡住了,看不见对面来的车。
当时,严重的车祸有好几次,一次就牺牲几个人。我们在援建坦赞铁路过程中牺牲的同志,有因病牺牲的,有在工作中牺牲的,但总的看因车祸牺牲的比重是最大的,占到了百分之六七十。
还有疾病的威胁,特别是疟疾。疟疾在非洲很普遍。当地的疟疾和我们国内的不一样,叫作非洲疟疾。我们国内的疟疾用奎宁就可以治,但奎宁对非洲疟疾起不了作用,需要特殊的药物。后来国家专门找研究部门研制出治非洲疟疾的药,叫青蒿素。得了非洲疟疾打摆子,并不是打一次就完事,有的人一年内要打好几次摆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一发烧都是四十多度。当时我们都有驻队医生,在施工期间还从国内铁路医院抽调比较好的医生,配套建了两家大医院,一个在达累斯萨拉姆,一个在姆皮卡。另外,我们还做了一些疾病预防工作。但是带了疟疾病菌的蚊子是防不胜防的,有的人还是经常打摆子,可这些同志真是不错,退烧以后马上出工。
在铁路建设中因工程、疾病、车祸等牺牲的援外同志共有69人,他们长眠在坦赞大地上,我一直深深怀念他们。

援坦中国专家公墓

三国人民共创坦赞铁路语

修建过程中,也有一些非常感人的事情。
有一次,我们到了一个叫伊法卡拉的小镇,镇上有一座小房子,没有门,只有一个牌子挂在木杆上。我们就过去看看,结果发现这是一所学校。这所学校比我们现在一些贫苦偏僻地区的小学还要差得多,没有正规的桌子,只有土台,没有黑板,只在墙上涂了一些黑的油漆。我们看了,心里很不好受。
我们进去的时候,学生正好在上课。有男孩子,有女孩子,大概二三十个。我们先跟老师介绍自己。翻译告诉我们,老师知道中国,但只知道中国在亚洲,不清楚具体的地理方位,学生更是不知道在世界上还有一个叫中国的国家。这时,老师让学生们站起来。学生都很自觉,光着脚站起来,有的拿破脸盆,有的拿铁罐。老师让他们排好队之后,他们开始唱歌,唱得非常好,有主调,有和声,还有人敲盆、跳舞。这等于是欢迎我们。我们和老师进一步交谈时,老师说,政府告诉他们,中国朋友是来帮助他们修铁路的,要热情地欢迎中国朋友。政府还告诉他们,凡是地上打的木头桩子,都是修铁路的标志,要保护好。我搞了那么多年铁路建设,知道在国内打的桩子经常会丢失,但在坦桑尼亚很少有丢失的,真是很不容易。我们确实很受感动,从总统到普通民众对我们都是非常友好啊。
在姆马段的选线过程中,有一个当地年轻人跟着我们做些辅助工作。有一次过河的时候,他主动蹲下来,要背我过去。我怎么能让他背呢?翻译就跟他讲,你不要背了,我们自己都能过河。但他还是要背,还拍拍肩,表示自己有力气,可以把我背过河。我们当然是不同意了。后来才知道,年轻人的爷爷在这个地方背过白人过河。当年白人是手里拿根鞭子,一边抽烟一边让他爷爷背过河。年轻人说,他爷爷把这件事讲给他爸爸听,他爸爸又告诉他,凡是外国人来,就要主动背他们过河。听他讲了这个故事,我们深有感触。他的感触更深,因为他心里有比较,白人种族主义者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中国人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年轻人见我们还是不让他背,沉默了一会儿,就跑去砍树,想把树砍倒横在河面上,让我们从树上走过去。他的做法让我们很感动,于是我们同他一起砍了两棵大树放在河面上,大家一起过河。这是很难忘的。我们和当地人的关系不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而是一种友好的、互相帮助的关系。作为我们来讲,更应该无私地帮助他们,把工程做好。
坦赞铁路的建设光靠我们中国人是不够的,当地人也发挥了不少的作用。有些地段缺石头,铁路沿线很少有集中的山头,采石场不多,石头都要远远运过来。另外铁路路基的边坡要种草皮防护,草皮也要从很远的地点运过来。这些靠我们中国工人是不行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手,都是靠当地老百姓。他们把这些石块、草皮顶在头上,送到我们铁路沿线来的。当然我们会付点钱,不多,但已经令他们很高兴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当地百姓都来运。所以坦赞铁路不单是中国人建的,当地人也参与了,而且起到了很大的、很好的作用。这不仅解决了工程的需要,而且让我们同当地人之间又多一层了解,关系更紧密一些。这个影响可不是一时的,而是长期起作用的。

1975年第四季铁路全线铺轨通车后,铁路工作组部分领导和坦赞铁路联合机构部分领导,穿着坦桑尼亚服装,合影与坦桑铁路达累斯萨拉姆客站前,后排左三是陆大同
我们在施工期间,吸收了当地工人。称他们为工人是带引号的,因为他们没有技术,都是靠我们手把手教,从短期培训班里带出来的。而且,我们把当地工人的生活也安排得很好。当地人有一个特点,就是没什么计划,有点钱马上花掉,去喝酒、跳舞等。我们给他们发工资、他们经常是半个月就花光了一个月的工资。怎么办?我们工地的同志们就给当地工人弄了个储蓄箱,每个人有一个户头,让他们把钱存进去,要用的时候再拿,像个小银行一样。我们告诉他们,要攒钱,不要上半个月连下半个月的钱都用完了,要把攒的钱带到家里去,给家里人用。
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在工作和生活中逐步建立起来的。刚开始,双方连语言都不通。当时翻译还是不少的,大概有一百多个,多数是英语翻译,少数是当地的斯瓦希里语翻译。但我们的施工队伍在最高峰的时候有1.6万人,而且工点很多,不可能每个工点都配上翻译。我们的工人跟当地工人在一起,有时就靠手势、靠表情来表达。这样就逐步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语言,我们称之为“坦赞铁路语”,它是英语、斯瓦希里语和中文这三种语言结合而创造出来的语言。以一句很简单的句子为例,“中国朋友好”,“中国”用英文说是“China”,“朋友”用斯瓦希里语说是“拉非克”,“好”就是中国话的“好”。这样连起来就是“China拉非克好”。这不是三种语言的结合吗?
当然工作中还有很多例子,比如怎么施工、用什么工具,都可以用这种语言表达出来。有这种语言以后,我们的工人跟当地工人之间的感情更浓厚了,不仅工作中的交流问题解决了,就是在平时生活当中大家也能开开玩笑,非常融洽。有的同志工作了两年要回国,临别的时候,和当地工人互相拥抱,有的还掉了眼泪。还有老师傅带当地徒弟,双方结下很深的感情,已经不是一般的友谊了。

作者夫妇和三个子女(作者提供)

移交铁路后碰到国内唐山大地震

我比较幸运,在援建阶段没有碰到天灾人祸的大事。但是在1975年铁路通车后到1976年上半年是铁路试运营阶段,我碰到了国内唐山大地震。
铁路正式移交的时间是1976年7月14日,出席的中国代表团团长是孙健,副团长是方毅。移交证书是方毅签署的。参与办理移交的人员非常多,来自五个方面,一是坦桑尼亚政府,二是赞比亚政府,三是坦赞联合机构,四是中方工作组和指挥部,五是中国使馆人员(包括经参处人员)。坦、赞两国达成协议后,派了官员、专家、技术人员来参加验收和移交。为了妥善完成移交工作,我们边铺路边进行自我检查,一是检查设备配套,二是试运营。试运营期间,我们实际上已经为坦、赞两国办理了一些运输作业。那时的检查是很严格的,各行各业的专家都来检查,所以规模非常大。光是办移交的文件,一摞一摞摆得好高,每个文件都要印好几份,三个国家都有。
因为担心铁路还有些问题,援建人员在坦赞铁路移交后并没有完全撤离,其中工程人员留下的不多,大部分是试办客货运输的管理人员。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发生了!坦赞铁路所有的运输管理人员都是从国内铁路局抽调过来的,其中坦段的大量人员来自北京铁路局,很大一部分人的家都在京津唐地区,这恰恰是唐山大地震波及的范围。知道大地震后,大家很担心家里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使馆和铁路工作组商量后决定,凡是中层以上的干部,即便家在这个地区,也不能动摇,至于基层单位的人员,如果家在这个地区,可以优先安排回国。这样,我们留下的人员就有大的调整。我们连续发了几份电报给国内,告知国内接待这批回国人员,同时赶紧组织远洋轮船,安排这些人回国。当时铁道部和外经贸部都告诉回国的同志,到广州后不要马上回家,要听组织统一安排,等京津唐地区的情况稳定后再回。但是有一些同志很着急,没有通过组织自己就回家去了。到唐山后遭遇余震,去世了。我们后来听到这些消息,心里很不好受。如果他们听从组织的安排,有秩序地回家,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牺牲。
出席坦赞铁路移交仪式的中国代表团原先是准备在坦、赞两国还要活动一段时间。地震发生后,我们就和代表团商量怎么办。代表团成员李轩跟我们讲,代表团会尽快回国,并将组织人员到每个援外人员的家里了解情况,凡是家人在的,哪怕只会写几个字也要让他们亲笔写一张纸条,告诉援外人员家还在,国内会派专人把这些信息带到国外。代表团回国以后,确实把这个工作做得很好,不到十天一些消息就反馈回来了。为此国内是做了大量的工作,那么多援外人员,逐个到他们家了解情况,然后集中这方面的信件派专人送到国外,这确实不容易。
当时,我的家就在天津,我在国外没有接到家里报平安的信。使馆和工作组明确规定中层以上人员不能动摇,即使没有这个规定,我也不会随便走掉的。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一位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当副院长的同学,问他有没有可能到天津去看看我的家,如果我的家找不到了,或者根本没有了,请他一定把情况如实反馈给我。我的同学人很好,他去天津了解到我的家已经塌掉了,但是人还在。等我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接近9月了。当时我和一起在国外的同志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家里有信来就比较安心,没有信来就提心吊胆的。
回国后,我也找不到家人,心里特别着急。其实家属们已经被集中在一个临时过渡的安全棚里。我妻子也联系不上我,只能让我的小儿子在老家废墟门口等,他们觉得这是我肯定会去的地方,就这样,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见了面。

左图:坦赞铁路局办公楼内悬挂的三国领导人头像照片;右图:赞比亚前总统卡翁达接受访谈

铁路建成后的世界性影响

中国援建坦赞铁路影响了世界。除了在坦、赞两国,这个工程还在其他很多发展中国家获得了积极反响。对于这些发展中国家来说,中国并不是富裕的国家,却帮助非洲国家搞这么大的工程。他们因此认识了中国,主动跟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和友好合作关系。20世纪70年代初,联合国对“联合国大会2758号决议”进行投票表决,坦桑尼亚的代表穿着中山装参加投票,除极少数国家外,非洲绝大多数国家都投了赞成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成功在联合国取代“中华民国”政府。
1999年,我们几位参加过坦赞铁路建设和管理的同志回访坦赞时,不仅看到铁路工程的稳固完好,同时受到两国政府的热情接待,并与当年共事的政府官员、技术人员畅谈往事,共叙友谊,倍感亲切。特别是我们所到铁路沿线,当地居民远远地就向我们招手,高呼“奇那,拉非克,你们好!”(中国朋友你们好)的坦赞铁路修建中的专用语,并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去做客。他们中有的已年老,有的是青年和幼童。虽然这些青年和幼童没有参加过当年的修路,但从他们的长辈的言传中知道中国帮助他们修建了这条铁路,中国人是好人。这种友好情谊已经在坦赞两国人民心目中代代相传,使我们深受感动。
同时,它也影响了西方国家。坦赞铁路通车后,我们在整理坦赞铁路的历史时专门访问尼雷尔,他告诉我们,美国人曾跟他讲,美国愿意帮助坦桑尼亚修建铁路,但是有个条件,就是要把中国人赶出去。当时,也有一些媒体报道,说中国把共产主义输出到了非洲。还有一种谣传,说尼雷尔要接收2000名中国移民。这是无稽之谈。也正是要粉碎这样的谣言,我们该撤回的人都撤回了。为了铁路建成后便于两国人员自行管理,从他们的中学生中选派了200名学生到我国北方交通大学学习。我们又在赞比亚援建了一座中级铁路技术学校,由北方交大轮流派教授授课。我们还组织专业人员编写了一整套坦赞铁路运行管理规程。
2013年,习近平主席访问坦桑尼亚,在公开演讲时提到要弘扬坦赞铁路精神。对于我们这些参加过坦赞铁路建设的老同志来讲,这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大家听了以后很振奋。什么叫“坦赞铁路精神”?我想了很久,觉得可以简单概括为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无私奉献”,可以说我们国家的援建工作发动了国内的各行各业,不惜代价、倾尽所有地去做这件事。第二句话是“友好合作”,这是三国政府友好合作的结晶。没有当地政府的支持,光靠我们也是办不成这件大事的。
今天的坦赞铁路,客运是很饱和的,货运因南部国家独立后,通道畅通,货运分流和赞比亚铜产量减少而降低,加之铁路自身管理欠善,维修养护较弱,以致收入降低,经济有所亏损,经改革和改善后,它仍不失为一条好的铁路。
为建设这条铁路,中国政府提供无息贷款9.88亿元人民币,现在国内有些人认为我们援建坦赞铁路的钱是白花了,西方媒体也说坦赞铁路停摆了。我认为,要客观地、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看待援建坦赞铁路的深远意义,坦赞铁路正式通车10周年时举行了庆祝活动,我参加了。赞比亚总统卡翁达将这条铁路喻为“生命线”,他在活动上说:“患难知真友,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中国帮助了我们……坦赞铁路已经完成了它的政治使命。”他提到的“政治使命”,既包括解放南部非洲,又包括在他们国家最困难的时候坦赞铁路帮助解决了粮食紧张、经济困难等问题。他还说:“这条铁路阶段性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它还要继续为非洲的中南部发展做贡献!”
联合国曾经专门组织过一个小组去考察坦赞铁路,给的评价是:“这是非洲最好的铁路。”这句话我认为比较符合实际,是客观公正的。我们不能说坦赞铁路是世界上最好的铁路,但说是“非洲最好的铁路”,却一点不假。

坦赞铁路地图,始于坦桑尼亚的达累斯萨拉姆站,终于赞比亚的卡皮里姆波希站,全长1860.5公里
(题图为1976年7月15日,我国政府代表团成员及使馆人员和援建铁路工作人员合影,后站立第一排右第七人是陆大同)
(除注明为作者提供之外,其他图片都源自《中非关系史上的丰碑——援建坦赞铁路亲历者的讲述》一书)

车访间24期:八旬蒋翁上书中央:自主才是出路!

  蒋一子 原中国汽车工业总公司 副总工程师、教授级高级工程师

第一幕:1987年第一次上书给赵紫阳 此后20年里三次上书中央
  记者:这个报告中央领导正式批复是去年9月份的事,您作为一个汽车业的老领导和老专家当时怎么想起来要写这么一份报告,缘由是什么?
  蒋一子:这个有近20年的历史了。
  20年来中国汽车究竟应该怎么走, 你可能也听说过,巴西路线、欧洲路线、韩国路线等等争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各种看法都有。我从52年浙江大学毕业就开始搞汽车,一直跟随中国的汽车业老领导饶斌(此人曾分别担任中国第一汽车集团总经理和第二汽车集团总经理,被称为中国汽车业之父)。当然也一直伴随着中国汽车业的争论和实践走到今天。今年我已经80岁了。
  此前我已经两次给中央写过关于中国汽车业的自主发展的报告,而且都得到了中央的批复。而且在80-90年代我曾与一汽集团和二汽集团(今天的东风汽车集团)当时的领导人一起搞过5年的自主轿车产品的开发。这些亲身的实践告诉我:中国人自己搞汽车不是不行的!
  这次的这个报告应该说是第三个回合了。因为现在中央的方针很明确了:“自主创新”。正好这个方向对了。……同时,因为奇瑞、哈飞,长安,还有福田,长城,中兴、华晨等一批新的自主汽车企业也出来了,很有生命力,我们觉得这是一个时机。所以我们又把这个报告打给中央。结合中央的政策和汽车工业的新兴企业,我们这些汽车业的老人们又开始推动这个事。
  主持人:好象你写这个报告的时候当时盟联了13个汽车业的老专家和老领导,包括何光远部长,把他们都组织在一起。
  蒋一子:是我弄的。我们同时搞了两个事情。除了这个《15年初步建成自主开放的汽车工业强国的建议》外,我们还搞了一个《》。其中〈自主〉这个报告是主要的。现在发改委正在进行研究。
  现在已经有一个好消息了,国家开发银行总经理陈元看过我们的报告后,已经给中央写报告说,国开行愿意
  参与到这个报告中来, 就是资助考察各个汽车厂,同时给自主汽车企业提供优惠资金政策。
  主持人:就是陈元已经同意资助考察汽车厂的同时开发银行的支持方向还将支持搞自主开发的汽车企业,而且提供比较好的贷款优惠。
  蒋一子:是的。支持他们,贷款比较优惠,他在搞这个资助报告以后,主动找到我们。开发银行的行长陈元让我们组织这块,明确了要搞自主的汽车产业。
  主持人:听说20年前,你就写过一份自主发展汽车产业的报告,递给了当时的总理赵紫阳?
  蒋一子:那是80年代,经紫阳同志批准我与日本合作进行的中国汽车工业发展战略研究工作,历时一年半时间,中日专家共同提交了一份“2000年中国汽车工业发展战略”的研究报告。
  那个时候中央是这样批复的: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要进行7个方面的研究,这是82年总结的,85、86、87年推出的。当时就提出要引进技术,自主开发。当时自主品牌已经提出来了,要品牌了。当时我们说必须有自主的,自己的,有国际竞争力的品牌,像美国、德国一样要形成几个大的团,有国际竞争力的汽车集团。
  当时的情况,一汽、二汽实力最强,所以就提出走欧洲大众汽车集团发展之路,建设几个国有化的大型汽车集团。大众汽车就是国有企业嘛。主要是解决自主的品牌。
  当时这个报告有三个内容,第一个内容要自主开发,第二个内容是要有自己的国际竞争力的大集团,并且明确提出一汽二汽实力最强,把他们培养成两个大集团。第三个内容就是发展轿车,靠一汽二汽发展轿车。
  当时也提到了合资,但是考虑的仅仅是作为一种试验性尝试,主要还是要靠自己,合资主要是为了吸收外国汽车工业的经验,最终是必须要建立有国际竞争力的中国大的汽车集团。没想到的是,合资后来竟成为普遍的形式了,因为这个形式对企业最简单最方便。
  主持人:这第一份报告的署名里有很多我们已经陌生的人物了 ,比如吕东、马洪是谁?
  蒋一子:吕东是当时国家经委主任。马洪当时是国务院汽车咨询委员会的头。
  主持人:这是您说的第一回合。第一回合是86、87年,这就是那个时候的。

第二幕:由于企业一把手易位 90年代一汽/二汽自主小轿车胎死腹中
  记者:在你的第一份上书报告中,当时就提出要在一汽和二汽发展轿车了?怎么后来没见到踪影呢?
  蒋一子:从现在往回看,当时80年代我们对汽车工业的预测是非常准确的。
  我们当时预测到2000年到中国要到200万辆,这些后来都得到证实了,这种预测是世界水平的。那是85、86年的事情。我们的报告正式报到国务院,国务院讨论了一下,文件也正式批复下来了。
  我就找到着一汽的总经理耿兆杰,那个时候二汽已经着手动工搞自主轿车了,我找到二汽的总经理马耀,我找他们两个人谈,讨论,我说不容易解决,三个人碰头讨论对策,我提出一个意见,我说弄一半的规模,能够使……。他说这样挺好,这个问题说出来以后,他们有信心,我说你们做方案吧,去做方案我看看,跟他们去讨论方案规划。做这个规划以后,觉得这是可能的,有这个可能性,就抓紧去找何光远,找国家计委,提出权益政策,要建设具备国际竞争力的大集团。……当时已经搞的不错了。在这种情况下,一汽的规模已经相当大了,另外自己开发了两个轿车,其中一个就是小红旗。还有另外一个轿车。
  记者:现在人们不认为小红旗是自主的?
  蒋一子:那个时候因为一汽没有钱,钱不多,所以有困难,就从奥迪那里引进技术多一点,准备以后有钱了再逐步改进,做了一下。另外一汽当时就在自己研究一款经济型轿车,还没有上市。中国自己品牌的经济型轿车在80年代一汽就已经诞生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上市。因为后来企业领导人变了,企业的产品计划和发展计划也都变化了。一汽的这款经济型轿车(自主研发的)也就没有下文了。
  二汽的情况也一样,当时也出了两个自主小轿车,一个叫东风小王子,都开发出来了。在武汉做出租车用。又开发了一个车在农村开。开发了两个轿车。一汽和二汽这两个企业当时相当不错。
  可惜的是,后来企业领导一换班过去的政策就变了。
  主持人:哦你是说一汽竺延风接任耿兆杰,二汽苗圩接任马跃以后。
  蒋一子:竺延风当时比较年轻。
  主持人:一汽的那款经济型轿车当时取了名字吗?
  蒋一子:没有名字,就说领导班子换了,那个时候就说那个车子不行了。
  主持人:当时是在摇篮里快诞生了。
  蒋一子:对,所以这样形势就开始往下转了,大家就都去搞合资去了。一下子东风变东风日产、一汽变一汽丰田……
  蒋一子:我和马跃、耿兆杰都搞了五年了,但是,现在换人了,思想不一样了,就搞不下去了。这是第一回合的失败。

第三幕:中国轿车价格两倍于国际市场就是因为外国人在合资合同中要求高价保护
  主持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主开发对中国的汽车业致关重要的?
  蒋一子:70年代末期80年代初期的时候,我们当时想在一汽和二汽以外再搞一个第三汽车厂,当时就有人提出合资可以引进技术,引进管理,引进资金,于是提议和跟外国谈合资引进。
  我被饶斌点名要求全程参与与每个外国车商的所有谈判过程,从通用汽车到福特汽车。。。。。。,最后我的结论是:合资既换不来资金,也换不来技术,所以第三汽车厂的合资计划没有谈成。然后,在随后20多年我们与大众、雪铁龙等外商成立的合资公司运作过程中的问题也最后让我得出结论:合资更换不来管理。
  主持人:当时的第三汽车厂的定位是什么?
  蒋一子:准备搞重型汽车。
  主持人: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时候。准备在哪建?
  蒋一子:在长江三角洲那里建,在江苏和浙江。谈了快三年的时间,那个时候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汽车厂商都来了,有通用、福特,还有沃尔沃、雷诺、飞亚特,都来了,那个时候我是汽车设计院总工程师,上级要我参加这个事,我组织了骨干力量对建议书进行研究,我们研究完了以后,我们觉得:第一,合资没有引进资金,而是引进了受高价政策保护的汽车价格。大家都知道前些年中国的轿车轿车高于世界两倍,为什么,就是因为合资谈判中的高价保护条款。
  主持人:外国人要求高价保护吗?高价保护是外方提出来的?
  蒋一子:中国的合资谈判一直是这样。
  主持人:这是合资的条件之一?
  蒋一子:有人去算了一笔帐,我没有亲自去算过。说的是大众汽车在中国这些年投资只有6亿-10亿多美金。却已经拿走了100亿美金。这是多么高的利润啊?在全球都是绝无仅有的,完全是我们在养活着大众啊!
  这样一个汽车厂,一汽搞了一个一汽大众,上汽搞了一个上海大众,这两个大众,中国汽车业大量的钱是被他们拿走了。这个事情看大家怎么看。

第四幕:合资没换到资金
  主持人:你在80年代初的时候就发现这个模式的弊病?
  蒋一子:第一是合资合同中的高价保护。第二是合资合同中CKD及提前支付费用条款。
  新车进入中国都是以CKD形式进来的,简单组装之后就要求卖到国际市场2倍的价格,也就是原本7万的轿车要卖到13万块钱一辆,外国人不仅一步赚尽了从制造到流通再到终端销售的每一个环节的利润,而且还提前就赚到了零部件配套的利润,因为合同中要求CKD件是提前支付的,不管你的车进入中国后赚不赚钱,单这一项它就已经是赢利了,所以它的风险是零。
  这些还不是他们拿走的利润的全部。另外还有技术转让费用,每出一个新车型,每改进一款新车,都要交技术转让费用。还有,外国员工的工资和福利费用。有一个比较数字,他们来了以后,一个外国员工的工资是一千个中国员工的工资。
  在这样的合资合同框架下,尽管外国公司每年都在对合资公司进行追加投资,但是,外国公司他们是边赚边投,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引入什么资金。
  而且,这种合作方式,他们是没有任何风险的。到最后还是利润最高的,因为中国市场卖的越多,他们就利润越高。即使中国市场卖的不好,他们已经从CKD等方式赚到了利润,至少不亏了,所以合资模式最终是国家和最终用户吃大亏了。

第五幕:合资没换到技术
  主持人:为什么说合资也换不来技术?
  蒋一子:第二合资没有引进技术。他(指外国车商)把汽车卖给你以后,所有技术都在他掌握下,每改进一个款新车,合资公司还得不断地买技术。
  等于你技术没有买来,因为,如果说你买来了技术,以后你就可以不卖了。但是,我们的每个合资公司每年都在不断地买技术。有人说我们引进技术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老引进呢?
  主持人:老买,每换一个新的车型就得买一次吗?
  蒋一子:不仅没有引进技术,技术上我们还没有丝毫权利,没有丝毫说话权。自主更谈不上。举一个例子,我的一个大学 同班同学,在浙江大学的,先是在一汽汽车研究所工作,对技术很有一套。后来,上海大众想把他挖过去支持技术开发工作。他就调到上海大众技术部去了,是去做上海汽车大众的技术部的副经理,中国人在合资公司里只能做副经理,正职掌权的都是外国人当的。这是惯例。
  蒋一子:后来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上海大众客户服务部收到用户反馈说一个部件就是发动机的连杆工作不正常。意见反馈到技术部门,我这个同学经过详细研究图纸和资料,发现是设计尺寸发生错误了,于是上报到中方总经理那里。
  在日常经管会上中方提出了 这个小小的错误,要求外方修改。可是没有想到的结果是,外方最后的态度竟然是:要求中方开除这个技术部副总经理。最后,经过中方多方坚持和协调,德方梢做让步,最终的结果是:我这个同学被要求提前退休了,但是还差很多岁才满60岁。
  这个我身边的亲身故事说明,中国人怎么可能靠合资拿到技术?有段时间我常看到媒体常说中国汽车的合资公司里中国人的“话语权“,这就是话语权的真实状况。
  主持人:这是哪年的事?
  蒋一子:这是99年初。当时的合资公司就是这个状况。我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好转,不过,我想,根本的矛盾是一直存在的 。
  我从52年就搞这个行业,因为一汽大众,上海大众,我都认识人,类似这样的故事我听到看到的还很多,不只是这一个。
  还有,外国人每次在卖他的技术时,必须要求中方买的时候要整套买,不能买一部分。这些都限制了中方各取所需地发展自己的自主研发。
  主持人:听说,天津夏利的引进就是在你的主持下采取技术买断的政策,因此节省了大笔的资金。
  蒋一子:我在中汽总公司是管汽车行业规划的,天津夏利这个微型车基地也是我规划中建设的。买断技术这种模式,刚开始要花一笔不少的费用, 但是,我们有控制权,是可以控制的,而且可以再消化。当时也可以说是出此下策,因为天汽集团出不了那么多钱,与别人合资。我们那个时候没有资金支持,所以,微型车都是这样做的,买技术,把技术买进来,我再一改。
  蒋一子:从建国第一个搞合资的到后来每个合资公司的建设,我一直参加过。当时我们搞三汽的时候也提出我们要建立汽车中心,可是被对方一口回绝了。他的理由是:首先,你没有能力开发出一个新产品,另外,你开发完一个新产品内后,资金不够再开发别的产品,你的那些人怎么办,干什么?就用这个胡扯的理由把我们回绝了。
  应该说我们当时搞合资只是搞试点。没想到后来变成普遍的事了。

第六幕:合资没换到管理
  主持人:还有管理,你说合资也没有换来管理?
  蒋一子:管理。。。。。。。合资公司的管理外人可能不太清楚,但是我是很清楚的。
  那时我做为中汽的领导到几个合资公司去调查,中方管理人员见到我,都是诉苦啊!
  中国的合资公司采取的汇报和管理制度是很特别的。也许在全世界都是很少的 。比如说一汽大众的总经理,他是管不了下面的技术部的德方负责人的。这个德方技术负责人是直接向董事会里的德国董事汇报工作的。这就是合资公司的管理。
  主持人:技术部的经理直接向董事会的德国人汇报?
  蒋一子:所以中方的总经理见到我就说,“我算什么总经理啊,他们都是总经理,因为他们从不向我汇报。”一旦,中方总经理饶过部门外方经理直接找到中方的副经理商量,外方就会在日常经管会上严重抗议。
  所以,他们都向我诉苦说,“实际上我这个总经理是假的。外国人才是掌握实权的”。
  那个时候我到上海大众去搞了三个月,我带了17个人,在那里去研究,看国产化怎么搞,搞这个项目,最后我要求大众的中方的经理,各个部门的总经理开一个座谈会,他们都诉苦,没法工作。
  主持人:当时上海大众的总经理是谁?
  蒋一子:叫王什么,是第一任总经理。他说,我是什么总经理,我管什么。技术问题管不了,但是我还不能找,比如技术部,正的是德国大众的,副的是我们的。我找中方的副经理,马上就抗议,不能管。
  据我的调查了解,当时在上海大众的德国人分三类,1/3是真有本事干事的,1/3是有点能力还过的去能对付的,还有1/3干脆就是来混饭吃的。
  这最后一类人遇到问题怎么办呢?他马上给德国大众总部发封信,德国大众看了以后,再告诉他怎么办,怎么解决。于是他就不折不扣地照着去做就行了。这就是当时上海大众的情况。
  主持人:可是仍然有人说,合资公司至少为我们培养了不少汽车人才?
  蒋一子:到现在为止,哪个公司公布了他们的管理经验上的突破,20多年了,现在说的还是丰田的精益管理经验。我们没有听到外国新的经验到我们这里来。所以那叫引进什么管理呢?
  蒋一子:第四个,合资合同里规定合资公司不能出口,有一条,他说,我已经在那里建立了市场了,你不能进去。这是明摆着。  

第七幕:给发改委提供了详细的方案,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复
  主持人:现在是第三回合的上书中央,呈述你的观点,现在,发改委给你们的意见回馈了吗?
  蒋一子:还没有回复,他们又让我提供更家详细的操作计划,我已经上交给他们了,目前他还在做进一步的研究工作。
  主持人:现在从国家战略来说自主应该把汽车工业做什么样的定位,我看自主胡锦涛也提得很高,作为国家战略,很高的地位来看自主的定位,您一辈子都在做汽车工业,您觉得汽车工业的定位应该定在什么样的?
  蒋一子:汽车工业的定位不是自主产业,自主产业是什么意思?是国民经济的重要来源。所以被认为是经济的支柱,就是量比较大,一个是小皮卡,一个是汽车,还有信息化,加强信息化。现在是制造业,后面就带动零部件,还有现代工业,橡胶、塑料。汽车就像一个小家庭,另外汽车业要信息化,搞卫星定位,进行信息化。汽车装进去挺多的。……有两个作用,下游的产业链比较长,有两个原因,所以对国民经济起的作用很大。再一个后续的东西比较少,……汽车在国防上也起作用。另外在农业方面,因为农村的公共交通少,主要是在农村。开农用车比较多,所以农村市场是很大的,农用车现在是拖拉机,它的数量是汽车的两倍。现在提升一倍多一点,因为农民的收入多了,就升级了,工具就好一点了。随着汽车工业加快发展,也会增多。
  主持人:以后这个市场要替换成汽车的话,是不是很大的市场?
  蒋一子:是很大的市场,这是我们汽车很大的后备市场。汽车工业的定位,是一个全国的战略,因为中国是一个农业的大国,我们国家的汽车到2020年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国家。

第八幕: 自主与体制无关 关键在企业领导人!
  主持人:你的报告出来后,有没有听到什么意见?
  蒋一子:很多人是不知道汽车工业的内幕,这里有很多的叫法,里面存在很多的问题。
  用户是很吃亏的。合资的问题,在开放的状态下,你搞合资是免不了的。在现在的形势下,我们报告出来以后,听到一些反映,另外提了一个建议,怎么搞。因为中国汽车已经受到教训了,给他们提出建议了。
  第一要明确汽车的概念是什么,不是光光搞一个品牌,不行,不够,必须是一个体系,一个全国品牌到国际品牌,这是分两步走了。品牌有了,然后有几个大的集团具有国际竞争力,这样还不行。还有零部件工业搞大,再把相关产业的竞争力也带起来。解决汽车行业的边缘化的问题,我提议要建立一个汽车工业的体系,要建立一个全面的体系,一套的,是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具备国际竞争力,要建立一个自主品牌, 这是最高档次的国际品牌。如果还是一年几万辆的产量,经济就上不去,起不了什么作用。
  主持人:应该有一个体系。
  蒋一子:你这个企业要具备国际竞争力不是只有品牌,一个品牌支撑不了一个企业,只讲创新也不行,必须要有规模。所以我们有两百万人的国际竞争队伍。
  主持人:报告里对上面有合资分公司的企业提出了一个建议,因为现在几大集团里都有合资公司,提出一体两制,自主为主。
  蒋一子:因为你既然已经搞了这个合资企业,就还得搞下去。但是,采用竞争的办法,把竞争的机制引入到合资和自主之间。
  主持人:这里还有一分资料,是台湾裕隆汽车公司的总经理朱信给中国汽车业领导写的信。提到台湾的汽车业走错路了,大陆也跟着一步一步在走错,这是在98年12月份的时候提出的?
  蒋一子:台湾裕隆汽车公司到中汽公司来,是我接待他们的,他们说,他们的自主搞的不行。合资化道路是一个错误的道路,搞一些还是可以的,不是不可以,引进一些先进的竞争机制,促进我们的竞争,也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成为主流的普遍模式。
  比如法国就没有合资企业,意大利也没有合资企业。但是汽车工业依然干的很好。
  主持人:另外,你的报告最后还提到了发展汽车业必须国家政策 竞争,怎么理解?
  蒋一子:国家的政策竞争,就是国家的政策扶持必须进入汽车业。从全球来看,汽车业经历了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美国汽车进行大规模生产开始,经历了自由竞争,国家垄断等各个时期。现在全球汽车业已经进入到高度垄断的局面了, 就是资源的竞争……
  由于我们过去几年里政策错误造成里我们没有形成国家垄断的汽车业经济规模。
  所以我们犯了错误,现在,是很被动的,而且,现在真正有实力的汽车公司有国际竞争力的公司还没有完全形成。
  比如,一个风动实验室目前国内还没有一家象样的。这些都是我们与国际巨头的差距。
  所以,我们现在很有压力。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们那些新兴自主汽车企业现在生存的土壤是靠低工资,低收入,低加工这“三低”来占有市场的,这样的市场优势还能保持有多久?长久来看,工资会越来越高,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能不能做些什么……我跟发改委建议:我们要有对策。把这套东西真正地做起来,把工业发展起来,有的还有很多的问题。
  主持人:所以,国家必须在制定政策方面,必须给一个很强有力的对汽车产业的支持。
  蒋一子:对。要思考问题,研究问题,用什么对策。比如我研究认为,现在已经达到30多万辆的企业到2015年才可能达到200万辆。只有在2015年达到了200万辆规模,我认为才有生存的可能。
  所以现在30万辆以下企业的兼并重组是最紧迫的事情。比如奇瑞和江淮的合并。
  蒋一子:另外,我认为,什么机制、体制,过去我们都谈的太多了,我看都没有关系,什么体制都可能搞好汽车业,世界六大公司,有国营公司,有联合公司,有合伙公司。都很成功。
  主持人:体制不重要,关键什么重要?
  蒋一子:我认为体制机制不是问题,关键是领导人,吉利如果没有李书福,就没有吉利。企业的领导人,领导人是起着关键的因素,这个问题解决了,一把手领导的领导集团,这个是关键。而不是体制、机制。实际上中国最困难在60年代的时候,虽然是计划经济,而且自然灾害不断,但是把两弹一气搞出来的,汽车的好多自主品牌都搞出来的,都是最困难的时候。

主持人后记:
  一个8旬汽车老领导的夙愿:自主才有出路
  中国的汽车业从诞生开始就与无数的争论相随,这是不幸也是万幸。回顾历史,在中国汽车业发展的每一个关键时刻,都有那么多与它有深厚感情的人们挺身而出,或献计献策,或身体力行,亲身实践。中国人的汽车梦想正是承载着他们的困惑、坚持和思索慢慢成为现实。
  2006年在中国汽车业的又一个关键时刻,《映璇车访间》从本期开始将推出系列《思路决定出路》系列访谈,邀请中国汽车业的老领导,老专家,温故探新,与广大网友一起探索中国汽车业未来的道路。
  欢迎你的持续关注。

我的数学生活

第一章 童年

一、儿时印象
我的祖籍是江苏省镇江市,但我是在 1930 年 4 月 15 日(农历庚午年 3 月 17 日)出生于浙江省兰溪县的。当时我的父亲王懋勤(字勉初)是兰溪县长。我最初的名字叫王元兰。因祖父已逝世,而王家亲戚稀疏,父亲得其诸舅舅的照顾与资助很多,所以我们就按祖母朱家的“元”字辈排行。“兰”是纪念我生于兰溪。上小学时,将“兰”字去掉,即现在的名字王元。待我能记事时,我们家已搬来杭州,住在清波门荷花池头九号一个独门独院里。父亲在省政府任科长。家里除住房与客厅外,还有前后院。前院屋檐下放有一个大水缸,用来接雨水。后院里养了一些鸡。每人一只,我的那只是黑毛母鸡。大家叫它黑老母鸡。记得抗战爆发,全家离开杭州时,将它杀了,我心里难过极了。在我们的亲戚中,我们家的经济比较宽裕,我的祖母,两个姑姑与一个叔叔都住在我们家。我的母亲汪纫秋是江苏宿迁人,忠厚老实。由于我的弟弟王元白,读书时改名王克,只比我小一岁,所以由母亲带他。我是由祖母带大的。祖母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后来我才知道,祖父在四十多岁就逝世了。那时父亲刚十八岁,由父亲外出工作挣钱,祖母操持家务,将一个家支撑了起来。父亲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的伯父与二姑姑在二十多岁即病逝。父亲剩下的姐姐、妹妹与弟弟都是祖母与他很艰难地将他们抚育成人的。
小姑姑与叔叔还受到过中学教育。除王克外,我的大妹妹王元亢,学名王之友,生于 1933 年,小妹妹王元凡,学名王之士,生于 1934 年。我还记得在王之士出生时,有人告诉我:“你妈妈生了一个大美人”。我在妈妈房门口,叫了一声“哇!”,意思是别忘了家里还有我!我是长子,在家里颇受宠,祖母很疼我,父亲给她买的补品燕窝,她总是分给我吃。我在四岁时,就与王克一道进了清波门小学幼稚园。听说我很腼腆。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墙角里咬衣服边,等待着家里人接我回家。王克则非常大方,受到幼稚园的奖励。我父亲给了我几支铅笔,是鸡牌与鸭牌。我一直珍爱地保存到大学毕业后好几年,直到铅笔都破裂了,才将它们掷掉了。

二、搬家
进小学不久,抗日战争就爆发了。我们举家迁至兰溪水阁塘乡,借住于蒋家大院。我与王克进入蒋家宗祠办的小学念书。我们家住房的对面就是铁甲山。实际上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没有树。我总想爬上去看看,但没有爬过。记得在学校里,王克失手打了我一拳,出了鼻血。在以后的几年中,有时还会流鼻血。随着战火蔓延,我们又乘火车继续内迁。我还记得有一天半夜,在一个月台上等车的时候,看到国军用皮鞭抽打一个逃兵,惨不忍睹。我们由浙江乘火车经江西到湖南,在长沙住了些时候。那时小姑夫冯文启与叔叔王懋勋都在柳州西南公路局做事。我们就继续逃到柳州,住在他们家里。我还记得柳州的风景很美,水果很便宜。在柳州住了一段时候,西南公路局正好有一个卡车队要运货去重庆。我们两家人就分坐在各卡车司机侧座上,经贵阳到了重庆。一路上山峦起伏,绿树成荫。记得经过险要的钩丝岩时,我们全都下车步行至山下的平地等候。我看到山岩下有一些汽车残骸。1939 年元旦,母亲生了一个小弟弟王元旦,学名王光。我们在重庆住了不久,就遇到日军大轰炸。我们家只能再往乡下搬。先搬到歌乐山,住在半山腰新建的一排房子中的一个套间。这里除了几家人外,前后别无人烟,也少树木,相当孤单。那时父亲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籍登记处长。组织部的一些单位、包括登记处,搬至江北县悦来场乡下。我们家几经搬迁,最后于 1940年落脚到石龙寨。

三、石龙寨
悦来场位于嘉陵江边,对岸山顶上有一个石头围墙的寨子,名叫石龙寨。石龙寨下面就是赵家湾,那里有一大片瓦房。这片瓦房与石龙寨都属于朱典常所有。赵家湾的房子租给了组织部在乡间部分办公使用。石龙寨的后院由朱典常自家住,前院有八、九间房子,则租给登记处几个领导住。石龙寨是一个由石头墙围住的城堡式建筑。有两个石门洞,里面建筑颇讲究,约有二十多间瓦房,其他空余地方,种有各种果树,如桂圆、橘子、广柑等,还有一个供休息的小亭子。北城门旁有一个水偃式的水井,水深时,约有二三米深,水浅时,还不到一米深。有石级可达井底,井的四周长满青苔与灌木。听说不管多么干旱,井都没有干过。我们家住在前院的三间朝南房中。中为客厅,两边各有一间住房,厨房在外。房子四面有窗,夏热冬凉,不适宜居住。但房前的院子很开阔,有四株很大的桂花树。秋天桂花开放时,香飘万里。天晴时,站在寨子边上,可以隐隐看见北培与重庆机场。寨子里有一条狗,叫“乌驹”,很凶恶,我们很怕它。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死掉了。那时生活极苦,吃的是有霉味的平价米。米里有很多杂物。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四人仔细将米中杂物挑出来,然后才煮着吃。穿的则是平价布。晚上,我们看到父母坐在灯光微弱的桐油灯下为我们兄弟姐妹缝衣服,过得很和睦。生活条件艰苦,从而我们常常得病,例如疟疾,痢疾,疥疮等。我记得之士得过严重的痢疾,骨瘦如柴,父母都觉得她可能不行了。但终于又慢慢地好了起来。那时家里只有一瓶治疟疾的特效药奎宁丸,不久就吃完了。乡间缺医少药。总算上天保佑,我们每次都战胜了病魔,大人平安,孩子们都长大了。到重庆后,祖母与叔叔王懋勋就跟小姑夫冯文启一家一起过了。他们搬到大西北去了,直到抗战胜利后,我们才见面。祖母与母亲在表面上是很客气的。母亲称祖母为“娘”,祖母则称母亲为“少奶奶”。但实际上,母亲并不舒畅。自从她嫁到王家后,一直未成为真正的女主人,由祖母主管整个家。因那时二姑姑王懋临,小姑姑王懋喜与叔叔王懋勋还未成年,需父亲抚养。大姑姑王懋安虽已出嫁,但生活不宽裕,需父亲给予资助。母亲向往着新式小家庭,所以对现状感到不满。祖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当然会意识到这一点的。在条件改变时,即小女儿独立成家及小儿子工作后,她就选择了跟女儿及终生未婚的小儿子过了。从此以后,就一直待在女儿的家里了。我觉得这是现实造成的局面,还不存在是非问题。

四、小学回忆
由于战乱,经常搬迁。我已记不得一共转过几次学了。在我十岁时,即 1940 年,我才开始正规地进了小学。在逃难的颠簸途中,父亲抽空教我语文与算术,所以学业还没有完全荒废。我与王克一同进入了赵家湾小学五年级。实际上,这所小学是组织部职工自己办的。自己职工任教师,学生大部分也是职工子弟,也有当地平民与农民的子女,很不正规。我们每天早晨去上课,下午就玩玩。我常常跟几个同学一起去抓青蛙,摸鱼,劈甘蔗。我还敢抓住蛇尾巴,抖一抖,它就不动了。同学不多,居然有几个人在几十年后又在不同场合之下碰面了。例如杨志宏,他家是逃难来四川的,在悦来场开了一家小药店,以后进了上海交大,毕业后在纺织研究院工作。杨定言(女),在重庆参军,曾在总政文工团当演员,后转业至北京文物局工作。她长得很清秀,脖子较长,很活泼,同学叫她“长劲鹿”。刘惟贤(女),会画各种京剧脸谱。西门露沙(女),她是西门宗华的女儿,生于莫斯科,
比较洋气,以后考取了清华,在“人民中国”杂志社工作。她们三人都是父亲的同事或她们的亲戚的女儿。另外,还有谢正荣,是一个裁缝的儿子,现在台湾定居。还有由北平随家逃来四川的乐安中,以后一直留在了重庆。登记处科长高越天的儿子高子曼也是同学。高越天是父亲终身的朋友。直到晚年,她们还互相关心着。高子曼也进了浙江大学,与我同届毕业,以后在全国政协时,曾有一届我们同编在一个组里。我记得我接受一个新的数学概念总要比别人慢一些。这一年,我们学到了分数。我就弄不清楚为什么在分数加减时,必须先通分?这反映了我不了解分数的含义!我不愿意盲目地死记硬背,套公式,而是要弄清其中的道理,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一旦弄清了道理,就掌握得比较牢固了!例如为什么二分之一等于四分之二?恐怕至少过了半年,我才逐渐明白了。原来一张饼切成两块,其中的一块就等于将一张饼切成四块中的两块。因此,将分数的分子与分母同乘一个相同的非零数之后,分数是不变的!这样一来,分数的运算规则就自然清楚了。1940 年冬,父亲借来了一本儿童读物“爱的教育”。由他读给我听,慢慢地,我就能自己读了。我被书中充满了友爱的情节深深感动。人是需要爱的,也应该施爱于人。这是我读过的第一本小说。1941 年秋,我与王克去寨子里的水井为家里抬水。两个妹妹与王光也跟了去玩。王光不慎掉进了水井。那一年的夏天,我与王克刚开始在乡下的一些堰塘里泡过几次水玩,还不能漂浮起来,更不会游泳。
我立即跳进了水里,幸好水只有齐腰深,我把他抱了出来。2005 年,我曾两次去重庆出差,都去石龙寨看过。原来的房子都被拆掉了,围墙也只剩下墙基,一片荒凉。只有几间简陋的后盖的房子,住着几家农民。水井却完好如初,一次遇到枯水,一次遇到涨水。1941 年秋,我与王克转入较正规的高峰寺小学六年级读书。学校与我们家隔着嘉陵江。我与王克住在学校里,那时我才十一岁。起初每个周末,父亲来校接我们回家,星期一再送我们去学校。后来,我们就自己回家了。记得校长叫周赟,我们背后叫他“周文武贝”。有一次我得了病,高烧不退,已经神志不清了。幸好周校长懂中医,多亏他给我开了几付中药,使我慢慢地痊愈了。我记得语文老师会做新诗,我也跟着学。我觉得新诗就是将散文一句一句分开写。算术老师是个姓朱的女老师。她教我们“四则杂题”,其中最典型的是“鸡兔同笼”问题。例如一个笼子里装有鸡与兔子共8只,它们共有20只脚,问鸡与兔子各有多少只?我不愿意套用老师教的解题公式,这是因为我不明白公式的来由!慢慢地,我想到了,如果8只都是鸡,那么应该是 16 只脚,可见一定有兔子,于是减少一只鸡,即 7 只鸡与一只兔子,这时共 18 只脚。若再减去一只鸡,即 6 只鸡与 2 只兔子,这时正好 20 只脚。我就是用这种笨的推移法来求解这类问题的。这时再回过头来看看书上的公式,其实就是这种推移法加以形式化而已。我逐渐学会了自己思考问题。对于一些没有公式可套的四则杂题,我也会求出解答了。每当我有了新的体会,总给我带来莫大的喜悦与满足。我实在不会做的“四则杂题”就去问父亲。有时他想了几天,居然总能解决。但深究一下算术的道理,他就说不清了。父亲很聪明勤奋。我当时只知道祖父很早去世,父亲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靠自学成才。以后我看了他的日记摘抄,才知道他只受过正规的小学教育。1942 年夏天,我小学毕业了。这年夏天,我学会了游泳,即学会了在水中漂浮起来,并划几下。

第二章 中学 
一、二中记忆 
二、市立六中 

第三章 大学

一、转机
1948年秋,我进了位于浙江省金华的英士大学数学系,弟弟王克进了物理系。一到学校,我就感到很失望,这里没有正规的校舍,亦无甚图书与设备,课也开得很不齐全。数学系的数学课只有一门“微积分”,由赖老师教,他每周由上海来金华教四节课。他用的书是萨本栋著的《微积分学》,这本书只着重于计算,
跟中学数学差不多,一点难度也没有。只有化学课,我还有点兴趣。我抽空温习了一下中学的课本,觉得很容易,理解得比原先深透多了。这时,我很愿意多学一点东西,但可惜没有什么课可听,也没有参考书可以借阅。
那时,我的外祖父母已从南京搬来金华乡下小姨父倪廷生的长兄家住,我们去看望过他们。
到校约两个月后,就放寒假了。那时中央研究院在忙于“应变”,总办事处由南京迁到了上海,我们家亦随之迁往上海。小姑父冯文启一家住在杭州,我的祖母及叔叔王懋勋跟他们一起过。寒假开始,我独自去了杭州他们家,打算小住几日即去上海回家看看,王克则留在金华。
那时,父亲跟很多人一样,对前途感到茫然。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认为我与王克应该留在学校里,跟学校同进退。所以,他写信到杭州,叫我不要去上海,赶快回金华,跟王克在一起,我就立即返回了金华。
不久,父亲随中研院总办事处,举家一起迁往了广州。这时,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断写信来,催促我们兄弟立刻去广州,以便在中山大学借读。叔叔也来信要我们尽快去广州。在父亲的信中,还附有他托教育部领导给英大校长的信,请他们设法带我们一起去广州。另外,还附有一封给他在中研院的上司钱临照代理总干事的信。如果我们留下来,则请他给我们以帮助。
目睹国民党的腐败无能,兵败如山倒,看来气数已尽了。走还是不走?又听说清华、北大均已恢复招生上课,所以,我觉得还不如留校等待解放,再全家团圆,然后重新参加高考来改变我们的处境。因此,我觉得父亲最初的想法是对的,我决定留下来。王克听随我的决定,无甚异议,我们就一起留在了金华。
那时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学数学的人出路很差,于是,我决定在重新报考大学时,要报考工学院的化工系。夏天,我与王克一同去了上海参加高考。我们还抽空去中研院看望了一下钱临照。他正在整理书籍,他告诉我们:他准备北上,去北京大学教书。他很关心我们,并承诺可以给予我们经济资助。
见报载,我们都被列入录取名单,但未标明录取的学校。这时,浙江省人民政府对英大也有了决定,将英大理学院与工学院的学生全部并入南方最高学府之一、青年人向往的东方剑桥浙江大学继续就读。这真是交了好运!于是,我们兄弟随学校到了杭州浙大,与我们一起去浙大的有英大数学系的周先意与江正荣。江正荣去浙大后,转入了工学院土木系。

二、全心投入
浙江大学位于美丽的杭州,人杰地灵。尤其是她拥有一批著名学者,如数学系的分析学家陈建功,几何学家苏步青,物理系有核物理学家王淦昌,理论物理学家束星北,生物系有生物物理学家贝时璋,遗传学家谈家桢,化学系有有机化学家王褒仁等。数学系还有刚从美国回来的分析学家卢庆骏,代数学家曹锡华,从英国回来的拓扑学家张素诚,以及原来就在系里的钱宝琮,徐瑞云,白正国,叶彦谦,郭本铁等。年轻助教有谷超豪、张鸣镛、林振声等,可以说是人才济济。我能进入到这个集体之中,真是感到万分幸运。
在英大时,我基本上没有上过几天课。到了浙大之后,是重上一年级,还是接着上二年级呢?当时浙大数学系分本科与师范两个科。有一位师范科的老同学邓金初出于关心我,曾多次劝我从一年级读起。我这个人是不服输的。我当时留在金华,不去广州的原因之一是我强烈地盼望依靠自己的奋斗来改变面貌,而不愿意靠父亲的提携转入中山大学。
我想,我之所以落到英大,主要是我在高中的最后两年没有好好学习,美国电影看得太多了,并不是我太笨而考不上著名大学,现在我要全身心地投入学习,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跟上。如果实在不行,我就转系去工学院。于是,我们兄弟决定都从二年级开始学习。
那时,数学系一共只有十几个学生。我们班共四个人,我与周先意是从英大转来的,孙和生是原来浙大数学系的,还从工学院转来一个杜庭生。本科三、四年级各两人,即董光昌,厉则治,郭竹瑞与郭方柏。师范科几人,1949年即停止再招生。一年级学生最多,约七、八个人,有黄纪青、盛骤、金正道、孙玉麟等。1950年,又来了研究生龚升,夏道行与胡和生等。
这一年,我一共选了九门课。慢慢地,我了解了浙大数学系的传统,以及数学与考试的方式。这里的老师讲课不带讲稿,全凭记忆讲,学生记笔记,大部分课没有教科书亦不发讲义,习题很少。考试题目大都是课内讲授过的内容,基本上就是学过的定理。因此,你只要将学过的定理证明之逻辑推导弄清楚,并将证明过程记住,就可能考一百分。这下我心中有底了,只要我用功肯定就行,于是我决定放弃一切爱好,专心一致地投入到数学学习中去。
课程中最使我感到困难的是“级数概论”这门课,这是卢庆骏根据陈建功的讲义来教的,陈建功的讲义主要是根据克诺柏的书编写的,未发给学生。听老同学说,这门课是浙大数学系的精华。“级数概论”一开始就讲实数序列的收敛,引进了 的概念与 的概念。对我来说,这是全新的概念,它严格地定义了“无穷大”与“无穷小”的概念。这与过去我熟悉的直观性很强,且以计算与技巧为主的中学数学与微积分是完全不同的口味与层次的数学,即与我习惯的东西不一样,需要改变思维。我开始领略到了数学的严格性。我记得起初做的习题,张鸣镛几乎都判我有错,经过反复的思考与体会,才慢慢地逐渐明白及习惯了。老同学告诉我,在浙大数学系,你只要弄明白什么是“均匀收敛”(或“一致收敛”),你就算毕业了。在学到“均匀收敛”时,我知道了所谓均匀收敛就是 的选取与区间中的点无关,也就很快地接受了这个概念,而未感觉到困难。
另一门感到困难的课程是郭本铁教的“高等代数”。
他希望讲些比较具体的材料,所以他主要讲“矩阵论”。我觉得味道跟中学数学完全不同。矩阵是什么?样子很像行列式。过去中学里学的行列式表示一个数,所以只涉及计算技巧。现在矩阵却是抽象地满足一些运算规律的数之长方列阵。平面几何虽然也是以公理为基础,但那种公理都是很直观的。而这里的公理却没有直观支撑,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学习,才逐渐弄明白。
其他课程还有卢庆骏的“高等微积分”,他是以奥斯古德的书来教的。有物理系同学旁听,学生较多,由谷超豪任助教,内容偏计算。白正国给我们开了一门“座标几何”,这是根据苏步青写的讲义教的。这两门课的味道跟中学数学差不多,学习得都很轻松。至于“常微分方程”课,完全是计算技巧,跟微积分的味道一样。
当时系里的老师也多次讨论过教改,决定将“方程式论”改为“初等数论”课。由卢庆骏教,他自编讲义。因数论的对象是整数,而且课程进行得很慢,所以未觉得困难。
经过大学二年级的拼搏,使我接触到了与中学数学完全不同口味的数学,我了解到什么是数学定理的严格证明及 语言与矩阵等概念的内涵。门门数学课,我都得到了高分。只有选修的一门物理系的“理论力学”课,我的成绩较差。理论力学就是要将一个个实际力学问题,根据牛顿定律,列出它们满足的常微分方程,然后求解这个微分方程,有点像用代数方程求解平面几何问题的味道,即“解析几何”。但我常常会将微分方程列错。由于“理论力学”课学得不好,这导致了我对物理学产生了恐惧心理。我觉得我不适宜从事跟物理相关的学问,但我对数学却充满了兴趣与信心。那时,我已是系里较受到注意的一个学生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决定我要一辈子搞数学,不再考虑转系的问题。王克在物理系成绩很一般,一年后,他转入了航空工程系。

三、小插曲 
进入三年级,陈建功亲自给我们上“复变函数论”课。他是按照梯其玛希的书教的,该书的第一章为普通分析,所以从第二章讲起。经过“级数概论”课的训练,所以我未觉得有困难。我们很喜欢听陈建功讲课,他常常在讲课中讲一点故事,使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徐瑞云为我们上“近世代数”课,她是按范·德·瓦尔登的书教的。我开始接触到群、环、域的概念,由于经过了初等数论及矩阵论的学习及她讲得很慢,所以也不觉得难懂。
其余时间,我都基本上用来自学。这时,我对学习非常主动自觉。我感到自学比听课的效率高得多,也更加踏实得多。实际上,在课堂上听课,只能听懂一点点,仍然要靠自学之后,才能真正弄明白老师讲的东西。我常常嫌老师讲得太慢,有不少空余时间可以用于自学,我自学了哈代与赖特的《数论导引》。
有一件事值得记述一下:有一次“复变函数论”考试,陈建功出了一道书外的题目,问当 时, 是什么性质?当 由不同方向趋于 时,函数趋限的情况是不同的,从而我判定 是 的本性奇点。全班只有我一个人做对了,我得到了陈建功的赞赏。由于他在系里多次谈起这件事,所以我在系里受到了重视。
快到放暑假时,学校组织学生进行体格检查。经过肺部透视,说我患有肺结核病。学校将患肺病的同学集中住在一起,大概是在一个大教室,这时已经放暑假了。我记得当时有一个有病的同学,每天郁闷不乐,思想包袱很重,后来主动退学了,听说不久就去世了。我并未在意,照常用功读书。后来多次检查表明,我并未患肺结核病,这次检查结果属误诊。

四、自学
老同学告诉我们:陈建功与苏步青倡导的四年级学生的“数学讨论班”是浙大数学系的精华。浙大“数学讨论班”分甲种与乙种。甲种讨论班由指导老师给每个学生指定一篇数学论文,乙种讨论班则由老师给每个学生指定一本数学书,交给学生自己去阅读,然后由学生轮流上讲台讲,老师听讲并提问。当时我们班只有四个学生,所以每个学生每学期要讲四、五次。这是一种有指导的自学,它不同于自流地自学,那样很容易有不踏实之处。这种学习方式比老师讲课,学生听课记笔记、做习题,当然是高了一个层次。学生由“被动”地学习变成了“主动”地学习,学习的积极性不知提高了多少倍。在这个阶段中,学生间的能力之差距拉大了,这也是一个数学系学生由学习走向独立从事研究工作的过渡阶段。老师从讨论班中,可能发现有攻坚能力及有创新能力的学生,即有可能培养成数学家的学生。
我记得最后一年选课时,理学院院长谈家桢要我多选些课。我告诉他,我还是希望多点时间自学,他表示理解与认可。我选了陈建功的“实变函数论”,白正国的“微分几何”,卢庆骏的“概率论”与张素诚的“拓扑学”。“实变函数论”是陈建功自己写的讲义,他将讲义发给了学生,后来出了书。“微分几何”课用的是苏步青写的书,这两门课都不算难。卢庆骏的“概率论”是他自己写的讲义,他是用英文讲的,内容与我在中学时学的组合概率概念不是一回事,这是建立在测度论基础上的现代数学。张素诚的课大体上是按照莱夫西茨的小书教的。当时中国的数学还很落后,懂得概率论与拓扑学的数学家屈指可数,恐怕只有北大与清华可以开设这两门课。浙江大学是第一次开设这两门课,我能在大学时听到这些内容,应该是很难得的。由于经过了两年的学习,所以并未感到很困难。
卢庆骏给我指定了一篇温纳关于傅里叶分析的文章,有一百多页,以及一本英格姆的名著《素数分布》。温纳的文章,我不能读懂,就暂时放在一边了,而全力读英格姆的书。虽然当时我已被判为肺结核病疑似,但我竟然在暑假中将英格姆的书读完了,而且还记了详细的笔记。我感到解析数论真是美极了。自然,我的报告得到了卢庆骏的好评。四年级下学期,我在张素诚的指导下,学习并报告了爱伦贝格与麦克莱恩关于代数拓扑的系列论文的一部分,也受到了张素诚的好评。我对这部分工作只是形式上了解,对其实质并不明白。但我对拓扑课却很感兴趣,我感到点集拓扑部分的乌理松定理真是美极了。
经过讨论班的一年学习,使我建立起我有能力自学数学的信心。当时浙大的一些老师,常常将他们希望学习的论文先手抄下来,所以在毕业前,我也手抄了一些拓扑学的文章,以备如果毕业后分配到一个没有图书杂志的地方去工作,我还能自学一阵数学,我那时已坚定地建立了将数学作为我终生事业的决心。
毕业前,我建议请名师来给我们作学术报告,以便毕业后自学。我记得苏步青应邀讲了“微分几何”,他是从罗巴切夫斯基几何讲到芬斯勒几何,张素诚作了“球的同伦群”报告。
我深为系里老师的勤奋所感动,印象最深的是陈建功与苏步青。他们那么大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起组织“数学讨论班”学习。他们从字母开始学习俄文,直到能翻译出版苏联的数学教课书。其实当时陈建功只有50多岁,苏步青才40多岁,在今天看来,还属于中年数学家,但在当时就觉得他们是很老的人了。我与龚升、夏道行、胡和生、董光昌与郭竹瑞等学长接触较多,常常在一起聊天,学习他们的经验。在同学中以自学为主的,似乎只有孙玉麟与我二人,他比我低一年,是从上海纺织学院转学来浙大数学系的。我们的学习方法完全不同。我记得他经常借一大堆杂志与书,读得很快。我却读得很慢,弄清楚了之后才往前继续读下去。当念不懂时,我就停止阅读了。例如温纳的文章,才读了一、二页就放弃了,原因是读该文需要先读一本傅里叶分析的基础书,而我缺乏这方面的基础。
当时二年级的同学有魏道政、宗月娴等,一年级的学生有石钟慈、许永华等。我也常常去影响他们,向他们介绍数学,有时他们听得都忘了睡觉。

五、课外生活 
刚进浙大的第一年,我还参加过学校的小提琴队,偶然看过电影。我记得第一次看的是《新儿女英雄传》。中学时,我很想看看《飘》,但没有机会。在杭州放映《飘》时,我已没有兴趣去看了。我逐渐放弃了所有的业余爱好,全身心地投入到数学学习中去。
除学习数学外,我参加过学生会举办的理发学习班,往后就以理发来赚一点点钱买文具与肥皂。到了四年级,由于国家急需人才,浙大办了一个水文训练班,系里要我给训练班的学生批改数学作业,这时我的收入就丰厚多了,可以用报酬购买衣服与鞋子等。我对学生的要求很严,就像张鸣镛批改我的习题那样来批改他们做的习题。
我们家随中研院总办事处搬去了台湾。邮局很好,总能将彼此的信件辗转寄到。当父亲及家人得知我们兄弟进了浙大,万分意外、高兴与激动。我们兄弟也得到父亲辗转托人从香港寄来的一次钱,及圆规、三角板等。
1952年,由于我的学习成绩优良,经陈建功与苏步青推荐,由国家统一分配我到北京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工作。离开浙大前,陈建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我们嫁出去的‘女儿’,好好跟华罗庚学习,他是中国最好的数学家。”

第四章 结缘数论 
4.1 初到数学所 
4.2 无缘泛函分析 
4.3 华罗庚招徒 
4.4 “数论导引”讨论班 
4.5 “哥德巴赫猜想”讨论班 
4.6 得力助手 
第五章 筛法 
5.1 “要有速度, 还要有加速度!”
5.2 (3,4) 与 (1,4)R 
5.3 (1,3) 50
5.4 “顺手牵羊”
5.5 中国解析数论学派 
第六章 应用数学探秘 
6.1 投身应用数学 
6.2 矿体几何学
6.3 线性规划 
6.4 伪蒙特卡罗方法 
6.5 华王方法
6.6 《数论在近似分析中的应用》书评 
6.7 缘由 
第七章 重回数学 
7.1 选择新的研究领域 
7.2 推广施密特的结果 
7.3 《代数数域上的丢番图方程与不等式》书评 
第八章 涉足数理统计 
8.1 缘起 
8.2 《统计中的数论方法》书评 
8.3 影响 
8.4 君子协定 
8.5 终点与起点的重合 
第九章 数学史浅尝 
9.1 《哥德巴赫猜想》 
9.2 华罗庚的提纲 
9.3 《华罗庚》 
9.4 《华罗庚的数学生涯》 
9.5 止步 
 

我在抗日战争中的最后两年

傅惟慈

我是在1943年年初逃离沦陷后的北平奔赴大后方的。之后,有大半年时间,一直在不同地方漂泊。这一年夏天,我在陪都重庆沙坪坝度过,我冒着炎暑跑了一趟青木关,拿到教育部准许我到浙江大学借读的批文。从四川重庆到贵州遵义是一段艰辛的旅程。我托人请求公路局海棠溪车站的站长帮忙,等待了近一个星期才搭上一辆往贵州运井盐的大卡车。多亏两位同赴浙大报到的女同学照顾,解决了一路食宿问题。从遵义到一年级生分校永兴,近一百公里路程,为了节省些钱入学后交饭费,我是步行大半程 山路过来的。
我在学校教务处报到注册,分到一个学号,又缴纳了一个月伙食费。学校在楚馆男生宿舍分配给我一个床位。宿舍是没有隔断的两层筒子楼,楼上楼下挨次摆着一张张上下铺双人木床,沿窗有一排长条课桌,每人一只木凳。这里没有电灯,每个学生都领到一盏陶瓷碗油灯。油灯用的是当地产的桐油,两三根灯草做灯芯,光线昏暗。
初步熟悉了环境,安排好生活以后,我开始考虑今后——至少今后一年将依靠什么生活下去。抗日战争期间,国民党政府为支持青年人从沦陷区前往大后方参加抗战,除在各地设有各种职业训练班外,还为有资格入学读书的人每月发给一定数额的生活费,称“贷金”。金额不多,勉强可以支付一个月的伙食费。按照当时教育部的规定,从沦陷区来的学生每人都能领到贷金,但是需要证明文件并通过各种手续。当时我担心自己申请不到这笔钱,无法继续读书,经过一番考虑,决定向学校申请转人历史系。因为历史系学生算师范生,而师范生享受公费待遇,就连饭费都不用自己掏了。我离开北平时,英语已有一定基础,远远高于内地高中毕业生水平。如果我有志学外语,靠自修同样可以学成,并不一定非要在外语系攻读。但后来事情发生变化,我转系的计划并末实现。
一年级新生人学后有两门必修课,一门是英语,一门是国文。因学生人数多,程度参差不齐,需要按程度分成三个班。所以开学前举行了一次测试。之后不久学校张榜公布考试结果,我的国文和英文考试均得第一名。国文课测试成绩与名次对我关系不大,且公布的是我的学号,不为人注意。英语考试却写出我的姓名,而且成绩远远超过他人,在同学中引起轰动。分校外语系主任费培杰老师很快就找到我,告诉我贷金会有我的名额,叫我安心读书,不必转系。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费老师兼任先修班英语课,他需要一名助手,帮他批改作业。他问我愿意不愿意做这个工作,可以挣一些生活津贴。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在大后方求学读书的经济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我住进楚馆宿舍后,隔两张床住着一位四川籍的先修班学生,名叫张六平。他要在浙大先修班复读一年高中课程,然后重考大学。和我熟悉以后,我们各自介绍了一些自己的情况。张的老家在四川涪陵,父亲早年留学日本,家中有不少田产。张六平曾参加过高考,因英语太差,没有被录取。认识我以后,就求我为他补习英语。他的经济情况比较宽裕,嫌住宿舍太嘈杂,所以在街上找到一处公寓,租了楼上一间屋子,邀请我和他同住。
自从搬到小旅舍同张六平同住以后,我在永兴场的生活有了很大变化。认识了不少人,交际圈子扩大了。这家作为学生公寓的小旅舍除了我同张以外,还住着另外两三个学生。一个叫陈维的农学院学生,是个来自上海的白面书生,嘴里总哼着歌,不停给在贵阳工作的一位海外归来的广东小姐写英文信。同旅舍的学生,还有一个与我同系级的学生向联银。这人本是孤儿,是川东长老会一位美国传教土太太把他抚养成人的。他用略带美国音调的英语说一些日常用语没有问题,只是词汇量不大。向同学最擅长的是弹风琴,在家乡的时候,教堂做礼拜,他总是弹琴为教徒唱圣诗伴奏。可惜当年浙大分校穷得连一台风琴也没有,让这位同学英雄无用武之地。1943年年底,第一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时机来了,学校突然来了一位身份不凡的客人。这人身材不高,穿一身西装、足蹬尖头皮鞋,是一位满口宁波话的“小开”式学生。他是从浙江经过江西、湖南、广西几省长途跋涉来校报到的。难为他大箱小笼居然随身带来五六件行李。自九月初动身,路上走了三个多月。学校虽然早已开学,却允许他注册人学,毫不留难。原来这个人大有来头,他叫翁心梓,是中国鼎鼎大名的地质学博士,也是国民政府一位高官翁文灏的侄儿。翁心梓到永兴后,也住进我们旅舍。他带的箱笼,装满四季衣服和内地稀缺的生活用品。最令人吃惊的是一只小提箱里装的竟是一台舶来品手风琴,声音洪亮,音色优美。这次会弹琴的向联银可以大显身手了。翁心梓不只喜欢音乐,而且颇有组织才能,没过多久,他就把小旅舍的全体住户组成了一个合唱团。我们既唱聂耳、黄自作曲的中国歌,也唱福斯特的黑人歌曲和像《当我们年轻时候》那类美国电影歌曲。合唱团给我们在永兴上学的平凡、单调的日子带来了活跃的、生气勃勃的气氛。我至今仍然佩服这位远方来客,聪敏、活泼、脑子十分灵活,翁来了以后,我们这些只知道死读书的人仿佛被吹了一口仙气,开始手舞足蹈,准备上演一出话刷了。翁野心勃勃,在指挥我们唱会几支短曲外,竟准备排练至少有双声部合唱的《蓝色多瑙河》。他梦想扩大合唱队伍,招进几名女生来。可惜第二年开学,正当万物回春的时候,他突然接到家中拍来的电报,叫他急速去重庆。原来他的有财有势的亲族,已经为他安排好去美国留学的手续。他一到重庆,就将出国了。我们这帮同学,自然非常惜别,但也为他能有机会出国深造感到高兴。翁为了轻装走上征途,行前他把他带来的绝大部分衣物都分散给同学。一套西服他本想送给我,可惜他身躯瘦小,衣服我无法穿。我只拣了一件比较肥大些的春秋衫留下,作为对这位朋友的纪念。
该简单谈一下我在浙大永兴分校学习的情况了。负责外语系的教师是费培杰老师。费是贵州人,清华大学毕业,在美国留过学。在永兴他教我们英语精读和语音学。费老师精通音乐,会拉小提琴(在新年联欢会上表演过)。据我的一位老同学说,过去他教外文系学生英文语句声调时,有时会借助一支笛子,吹奏出高低音调示范。费老师身体不好,患有肺病,但教学非常认真。他教我们的教材均系自编。另外,由于学生基础知识差,他每周又增加两节英语辅助课,并为之编了一套简易教材,通过问答,既让同学熟悉英语基本句型,又扩大了词汇,纠正学生发音。我的英语程度虽然比同学略高,这一辅导课却也参加了。在当时那种既听不到英语广播,又无录音设备的年代,能有机会多多听说一些简单英语也是好的。一年级第二学期有一段时间,费老师因病不能来校授课,我们全班学生就自己组织起来胡乱学习。后来他病情有些好转,我们开始去他家上课。费老师住在永兴场东头郊外的一幢平房里。他并无家室,只有一名中老年男仆服侍他。我看到他家中有一个玻璃柜,装着二三十本原版书,多是社会学、教育学等专论书籍,也有一两本语言学理论书。我在永兴一年,感到最苦恼的就是无书可读。图书馆可以借到的英文书只是抗战前商务版的《莎士乐府》《伊尔文见闻录》《威克斐牧师传》等二三十种老书。国内新文学创作和文学刊物也极少。缺少书籍,是抗战期间内迁学校的普遍状况。除了少数几个大城市,读书人无一不感到文化饥渴。
浙大永兴分校的英语老师除费培杰外,还有三位教公共英语的教师。学生按程度分成三个班,三位教师各准各一个学期三分之一教材,同一教材,轮换为各班上课。这样也好,教师节省了备课时间,学生也可以吸收每个教师的长处,比一个教师一学期(或一学年)从头到尾教一个班更可取。我们外文系学生在上费老师的专业课之外,也必须上公共英语课。一位说话带浓重南京口音的矮胖老师我对他印象不深,至今连姓名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的教材中有一篇选文名字是《新哀洛伊斯》。这篇文章我知道,是从法文翻译过来的,原来的作者是鼎鼎大名的卢梭,但内容同语言都没有什么特色。这位南京口音的老师讲起课来摇头晃脑、声调铿锵,充满感情,非常好笑。另两位,一位是个学者型中年人,名宋雪峰。新中国成立后他可能在张家口军事外语学校授课,我在50年代曾在某个刊物上读到过他翻译的几首英文诗。另一位是永兴唯一的女老师,冯斐女士。浙大迁返杭州后我听说她因为思想“左倾”曾被国民党速捕,后来是浙大校长竺可桢把她保释出来的。宋、冯两位老师当时都是单身,有时我去看其中 一位,常发现另一位也在座。我之所以同这两位老师比较亲近,是因为从他俩授课、选材中感受到他俩都有较高的文学造诣。冯斐为学生选定的教材中有济慈、雪莱的诗。我那时正做着文学梦,迷醉于写新诗。但是我的品位不高。何其芳当时已经去延安投身革命,但我还是抱着他早年写的《画梦录》不放。我喜欢的另一位诗人是个大学教授翻译家赵瑞蕻。抗战期间,赵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曾先后在云南南菁中学、重庆南开中学和四川中央大学外文系执教。我偶尔在后方报刊上读到他翻译的法国象征派诗歌,总是抄下来赏读。宋雪峰好像同赵有一定关系。我从宋口中听到不少有关诗歌翻译同写作的谈论。但我却从来不敢把自己的幼稚习作拿出来向他们求教。
在永兴读书的第二年春季,某一佳日,遵义来了一位外语系老师看望我们读英语的学生。这人不是遵义外文系主任(主任是佘坤珊),但却与学生关系非常密切。他不只在教学上循循善诱,而且在课后与学生打成一片,言传身教,引导年轻人认清国内形势,树立正确人生观。这位老师就是引导我走进德国文学之门的张君川。外文系同学1943 年在遵义成立“戏剧班”,研讨西洋戏剧理论,实践戏剧活动,张君川老师亲自指导并积极参与各项活动。张君川老师思想进步,对国民党各种反动措施非常不满。1945 年冬,西南联大惨案发生后,他毫不犹豫地参加了浙大同学在遵义举行的追悼会。1946 年四五月,浙大回迁杭州,因校舍需要整修,开学推迟,夏秋两季,他在上海《侨商报》当记者,写了不少文章,抨击国民党独裁、腐败,招致当局忌恨,多次图谋暗害。幸赖校长竺可桢庇护,才未遭毒手。他知道我学过德语,也胡乱涂写过一些诗文,来永兴后,曾单独同我谈过几次话。我在永兴没有德国文学书可读,手头只有一本上海盗印本的《奥托德语口语及语法》,书后附有几首小诗,我在闲 暇时把其中一两首翻译成中文。张君川老师看过后为我指出几处误译的地方。他答应我,等我转到遵义本校后,他要单独辅导我读歌德、海涅、荷尔德林等德国诗人的诗篇。张君川毕业于清华大学,与吴宓是先后班同学,也是好友。吴宓后来去美国人哈佛大学进修,张君川却一直留在国内。他精通几国语言,研究西方戏剧,抗战后期,导演了好几出德国、俄罗斯名剧在遵义上演。
1944年秋,我到遵义上二年级课,张老师果然辅导我阅读了不少德国诗歌。他还把我介绍给他的另一位清华校友,就是那位古稀之年费时十八载翻译了但丁传世之作《神曲》的田德望老师。田自从在欧洲学成归国后,一直教德文,但专长却是意大利语言和文学。我到遵义后,当了一名工读生,为田先生教授的德语教材刻钢板,我从他那里获得了不少德语知识。
1944年秋季开学前,我离开永兴来到遵义。我到遵义后,没有搬进何家巷男生宿舍(女生宿舍在老城杨柳街巷内),而是听张君川老师安排,把简单行装搬到文庙街一幢居民楼里。文庙街是一条幽静老巷,离校本部只不过几步之遥。如果不去校本部,沿商业街东行就可以走到一个丁字路口。那是遵义南北通道上的闹市口。跨过马路,可以到街对面的电影院。大学的图书馆和一部分教室也簇集在近处的山坡上。
我搬进去的文庙街小楼有上下两层。楼上一侧是外文系戏剧班活动的场地,那是一间近三十米的厅房,位于楼梯左手。戏剧班几乎每周都在这里集会,研读戏剧,排练中外剧作片段,或者听君川老师请来的外人做学术性报告。楼上右侧分隔成前后两间,住着外文系两位高年级生,薄学文汪积功。这两人是我的学兄,也是戏剧班的发起人。我搬来以后,硬是在他们两人中间安置了一张行军床,从此便和两位学长成为室友。薄、汪都比我年纪大,在学习和生活上对我多有照顾,新中国成立后,薄在北京外国语学院执教,我的小女儿就是在他指导下完成毕业论文,于80年代初在外院毕业的。汪积功学兄,50 年代曾蒙受不白之冤,半生颠顿坎坷,直到改革开放后,不仅重返人间,而且由于他同台湾国民党主席连战的姻亲关系(连战夫人方瑀是汪的外甥女),多次与连主席会面,一时间成为新闻人物。汪积功学兄现在荣任新安江市政协主席,为两岸交流做出重要贡献。薄学文和汪积功两人在学校读书时,学习都极勤奋,而且都担当了不少社会工作。
我在遵义外文系二年级就读,主要课程是英国诗歌和英文习作,两门课都由系主任佘坤珊讲授,教西方戏剧的是张君川老师。天气好的时候,张老师喜欢把学生带到野外,在青草茸茸的山坡上席地而坐。别的课程还有法语(教师黄遵生广东人,是一位同盟会老党员,对学生很亲切)、哲学等。我的老毛病仍然不改,上课不好好听讲,课外却胡乱翻一些我似懂非懂的闲书。遵义校图书馆在市内丁字街外侧的山坡上,藏书倒也丰富。我不爱听佘坤珊按部就班讲他自编的英国诗歌,却从图书馆借了一些玄奥、晦 涩的作品,像17世纪玄学派诗人约翰•多恩(有人说他是现代派英美诗歌的先驱),19 世纪后半叶的唯美派、无神论诗人斯温伯恩(他支持欧洲人民革命运动、攻击传统礼规,因此被反对者用他姓的谐音讥刺他是“罪恶之火”、“地狱中的火魔”)。这些诗我当然只看得懂片言只句,却每天捧在手中。倒是张君川老师教我读了不少歌德的诗,不只内容讲解透街,而且为我分析语法和用词,使我获益匪浅。若干年后,我翻译了两三部德国文学重头著作,不能不感谢君川师那时对我的培育。
戏剧班成立于1943年冬。平日聚会除研讨文艺和戏剧外,有时也选择中外名剧片段,分别由学生来朗读或排演。在我去遵义前,戏剧班至少已对外公开演出过两次。一次演《寄生草》,另一次演出的是一出德国三幕悲剧 Maria Magdalena,中文译名为《悔罪女》,作者弗利德里希.黑贝尔。张老师是这个剧本的译者,演出也是他指导的。竺可桢校长在他的日记中对此事有过记载(见《竺可桢日记》1944年5月28日日记)。我到遵义后,自然也参加了戏剧班的各种活动。我对戏剧和表演虽然兴趣不大,但这种增长知识,与同学交流思想的活动我还是乐于参加的。一次活动,戏剧班排练曹禺的名剧《日出》,我也被赶鸭子上架硬分配了剧中方达生一个角色。虽然台词不多,但穿上不知从哪个同学那里借来的一身西装,马上就手足无措,连脚步也迈不开,更不必说摆各种姿势了。我的缺点一向是不善表演。这在二十余年后我国经历的一段非常时期中对我非常不利。应该欢呼雀跃的时候露不出笑容,该义愤填磨的时候又不能做怒发冲冠状,这就活该倒霉了。
杨孔娴和另一位女生萧绿石是和我同时在永兴报到入学的,她俩是当年外文系与我同年级的唯一两位女性。开始很长一段时间我同这两人只保持着不即不离的同学关系,后来相处日久,我才发现,这两位原来也是 “才女”,不仅爱好文学,看书很多,而且课余也写散文、短诗。杨笔名叫卡斌,萧笔名消逝,是萧绿石的谐音。这两位女性脸皮薄,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写作向外公开,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到遵义以后,外文系有一位从浙江龙泉转来的写诗的学生杜念绍。我们四人凑在一起,经常单独聚会研讨新诗写作,就成立了一个诗社,杜建议叫黎明社,显示我们的朝气。当时还油印过两三本薄薄的册子。后来我参军离开学校,抗战胜利后复员归来,油印小册子在杜念绍一人操持下已经发展成一本铅印刊物,而且流传到当时后方好几所学校的文学青年手中。我译的一首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一—“当你年老、发白、睡思昏沉,在炉火边打盹⋯⋯”也刊登在上面。我在永兴一度关系密切、转学重庆的女友估计就是看到我的译诗才又写信来同我联系的。杜念绍重听,与人交谈困难,但也正因为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向诗神缪斯求教,才写得一手好诗。
自1944 年夏六七月开始,美国海军展开强势反攻,日寇因在 太平洋战争中连连失利,与南洋的诸多古领区联系日趋困难,6 月初在侵华战场发动了湘北攻势,急欲在旱路打通一条南北通道。 国民党政府军队无力抵抗,在短短几个月内,连失名城,军队南 溃五六百公里。到了11月,桂林、柳州失守,月底,日军先头部 队已人侵贵州。12 月初,独山陷落,贵阳发发可危。这时,贵州 大学和浙江大学先后停课。浙大在校务会议上,有人主张疏散人 川,但更多人赞成留守当地,在黔北山区打游击。形势紧急,国 民党政府甚至在做迁都西康准备。传说蒋经国已奉命至西康部署。 9月,蒋介石在国民参政会号召:“国难严重,爱国青年应该投笔 从戎,执干戈以卫社稷。”又提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 万军”的壮烈口号,宣传大反攻将以青年军为主力、接受美国援 华的新式武器,经过三个月训练,开赴前线,收复失地。
在中国正处于生死存亡关头,蒋的号召甚至在一些高等院校 的学生中,也得到不少响应。特别是像我这种家乡已经沦人敌手, 冒着生命危险奔赴大后方的人,原来就是来参加抗战的,如今敌 人更侵人内地,连一张摆书桌的空间也要失去,与其等到敌人打 来再去打游击,真还不如穿上军装,到前方战场与敌人拼个你死 我活呢。就这样,没有太多的犹豫和思考,很多人都下决心报名 参军了。我也是其中一名报名者。但在离开学校去四川部队受训 前,自然也有另外一种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来,那是一种谨慎的、 暗中带有某种警告意味的声音。那声音说:蒋介石此举其实是在 树植个人势力,准备在抗战胜利后与共产党抗衡,争夺中国的领 导权。只可惜这种声音在国难临头、几乎人人处于亢奋与忧惧的 当口发出来,而且讲得不够清晰,对我这种思想尚在混沌状态中 的人,更难明白话中的大道理。当然了,也许先知先觉的人根本 就没想对我提出任何警戒。从在永兴起,我就认识一位哥们儿, 一位小同乡。后来知道他是南方局派来学校的地下工作者。可能 在他眼中,我是个只懂吟风弄月的纨绔子弟,不配和他坐以论道, 所以就索性让我到反面教员那里去接受教育去了。这也好,后来 我逐渐明白些事理,确实都是受了现实教育的结果。但这已是后 话,这里先不说。
我是这年11月14日在遵义浙大报的名。同我一起报名的还 有我的两位好友,机械系的韩有邦和土木系的张澄亚。他们两人 一个老家在徐州,一个在江阴,都早已沦陷。我们三个人,另外 还有一位在永兴读过浙大先修班的北平老乡沈正衡,那几年总是 摽在一起。就是在青年军,后来又考取军事委员会外事局,派往 昆明受训准备当译员,也一直没有分开。虽然由于美国投掷原子 弹,苏联红军出兵满洲,目本无条件投降,我们都没有轮到上前 线作战的机会,但我们始终是生死伙伴。1946 年浙大复员以后, 我同韩、张分开了。从此天各一方,一直无缘相聚。前两三年, 他们两人先后走完人生旅途,奔往另一神仙世界,走时都没想到 拉我一把,就不辞而别了。
根据当时记载,自当年10月起,前线吃紧,政府即派遣援军从四川、陕西等地源源不断南下。遵义是南行必经的通道,浙大师生积极开展劳军活动。遵义市内要道丁字口设有一个献金台,浙大同学轮流值班,接受市民募捐,并向过境国军捐献慰问品。戏剧班的学生积极参加劳军活动,并抓空排练了一出话剧《人约黄昏后》,为部队慰问演出。男女主角分别由外文系潘维白萧绿石扮演。
既然谈到潘维白,我就再啰唆几句,介绍一下我这位品学兼 优、多才多艺的外文系学长。潘比我大概长一两岁,同上文谈到 的汪、薄两人同班,我同他后来一起参加青年军,又一起赴昆明 当译员。在青年军里,他是合唱团指挥,带领几十人的乐团高唱 抗战歌曲,在译员训练班他是篮球队健将,同另外几名健儿奋战 美军篮球队,为国人争光。大学毕业后,他在高校从事英语教学, 钻研古英语,成为这方面专家。可惜同大多数单纯、幼稚的知识 分子命运相同,50 年代遭受无中生有的打击,罚去农场劳改,度 过一段血泪生活。“文革”结束后,他重返讲坛,曾写诗明志: “愿将蜡炬春蚕意,换取清清维凤声。”两年前一个冬天,我突然 接到他打到家里的电话,原来他退休后,费了一番力量已经把户 口从遥远的边陲迁来北京。我们约定几天后再找几位老校友聚会 一次,共忆往昔峥嵘岁月。可惜还没等到聚会,他老兄就遽然离 去,想来天国那边已有人等着听他讲授古英语呢。
在戏剧班的一些活动中还有一件事值得记述。由于日寇逼近 桂林,原来滞留该地的文化人(不少是从香港撤回的)纷纷避难 北上。这些人经过遵义,有人略作停留,也有人匆匆赶赴陪都重 庆。还有极个别的人觉得遵义人杰地灵,文化气息浓厚,便有了 长期居留的意愿。张君川老师不仅在文化界小有名气,而且同很 多人是旧交。他总是拉着过境客不放,请他们到戏剧班来给学生 讲点什么,或者讲文学艺术,或者介绍时局和形势,让我们这些 长期处于闭塞环境中的年轻人长些见识。在他请来讲话的人中, 有一个人是我国当代著名戏剧家熊佛西。张君川老师请他来分析 介绍罗曼•罗兰的名剧《爱与死的搏斗》,张老师有意以后在遵义 上演此刷。那一天正赶上我值班劳军或者做别的事,没有赶上参 加这次座谈。另一位请到戏刷班的名人是我很喜欢的作家端木蕻 良。日寇占领东北成立伪满洲国后继续向绥远、内蒙古一带扩张 势力,端木当时正在清华大学读书,愤而投笔从戎。他和几个同 学到绥远投人孙殿英的骑兵部队,准备同日寇一搏。但是他们几 个“学生兵”并没有捞到上战场杀敌的机会,倒是常常骑马在草 原上奔驰,练就了精湛的骑术。端木蕻良在部队里待了三个月就 打道回府了。这以后,他并未在清华复学,不久就去了上海,专 心从事写作。他是我非常心仪的一位作家。我在北平读书的时候 就读过他写的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当时这本书刚出版不 久,就在爱国青年中风行一时。后来我又看了他写的一些短篇。 《遥远的风沙》是他在绥远参军后写的一个名篇。张老师这次能把 这位大作家请到戏剧班和我们座谈,叫我非常高兴。座谈结束后, 大家自由发言。端木答应我们他愿意回答任何有关文学和创作的 问题。我记得我曾问他,在颠沛流离的日子,一个人无法携带很 多家私,但书还是要带的。爱好文学的人随身应该带几本什么书。 端木没有具体说什么书最好,他只是说,看什么书主要还是依据 个人兴趣。值得反复阅读的大概还是那些经典著作和诗词。《红楼 梦》《聊斋志异》、唐诗、宋词等等。我曾读过端木用现代小说笔 法演义而成的几篇红楼梦故事,刊登在当时桂林出版的一本文学 刊物上,写得确实很好。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创作了《曹雪芹 传》,看来端木是极其喜爱《红楼梦》的。不过我怀疑在烽火连天 的战争岁月,有谁的行囊中总带着这样一部大部头书籍。他又说, 懂一点儿外文的当然也可以带一两本外文书,甚至带本外语词典。 端木还说了一个故事,西南联大有一名学生,抗战期间从长沙步 行去昆明。随身只带着一本英文字典,每天背若干英文单词。一 路走来,背会一页单词就撕毁一页,就这样在他走到昆明以后, 一本字典已经撕完,但是他已经把里面的词汇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端木讲的这件事实有其人,那人就是我国著名的诗人和翻译家查 良铮(笔名穆旦)。这是若干年后我热衷阅读查译普希金抒情诗 时,出版社一位老编辑告诉我的。我在后方东奔西跑,因为生活 不稳定,所以一直不肯用功,时间虚掷,叫我深感愧悔。见到这 位我倾慕的作家后,我曾记下他给我的印象:“身材高大、长方 脸、高颧骨、五官楼角分明。穿一件半旧的方格西服上身,外套 灰布短大衣。与人谈话时笑声朗朗,让人感到亲切”。总的来说, 他的既落拓不羁、又豪近飒爽的姿态,正是我心目中一位带有某 些浪漫情调的年轻作家形象。当时知道一点文坛内幕的人都在议 论端木与萧红婚变的事。但在座谈会上,却没有人敢提这个问题。
1945年1月,青年军 201 至 207六个师正式成立,分驻四川 不同县份。3月又在江西成立了 208 和209 师。浙江大学入伍的学 生,根据丝可桢日记及个别同学记载共九十四人,加上浙大附中 及另外几个与浙大有关系的青年,参军总数超过一百。这些人于 1944 年年底,次年年初陆续到四川禁江 202师报到,编人驻在綦 江三溪镇的 604 团战炮营,在进行短期人伍培训后,再分人不同 兵种。入伍后除分发了新军服,每天起床集合,在操场听训话, 做些徒手操练外,军营生活并不紧张。倒是当时已临近旧历新年, 部队正准备过年。除了写标语、出壁报外,还预备搭一座戏台演 出节目。士兵们有时被命令到乡间去砍竹、伐树,准备搭舞台的 建筑材料,这倒给我们一个远足的机会。一年半以前,我初次人 川,搭乘一艘小机轮沿嘉陵江南下,四川农村的田园风光令我心 醉。现在终于有机会进一步欣赏这里的优美景色了。如果以前是 从远处观赏一幅画,现在却已是走入画中。可惜同美景一同收人 眼帘的还有令人心酸的四川农民的悲惨处境。我们从一家农舍砍 倒两粿竹子,正在往外拖,一个白发老太婆哭哭啼啼拉着我们军 服不放。我们砍走的是她们一家的命根子啊!最后还是我们几个 大兵掏腰包自己凑了些钱塞到老婆婆手里,才略觉心安一些。 准备新春演出,我最高兴的是练习大合唱。我们高唱抗战歌 曲:《松花江上》《八百壮士》《中国不会亡》《大刀向鬼子头上砍 去》。也唱一些老歌:《满江红》《白日登山望烽火》⋯随着嘹亮 的歌声在溪谷中荡漾,我们一些游子胸中的郁结也发泄出来。虽 然还没有置身战场,却已经热血沸腾了。合唱团的成员几乎清一 色是浙大学生,指挥就是外文系那位天才文艺家潘维白。他不只 精通音乐,还有一副好嗓子。在遵义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戏剧班 在播声电影院公开演出一出话剧,大幕开启前,潘维白在幕后引 吭高歌一首英文名曲,使全场震动。
新兵集结的战炮连营房在三溪电化冶炼厂(那里还有几位浙 大早期毕业的校友)对岸山上。一月的三溪已是隆冬季节,早上 到营房山下溪水中洗脸,冰冷浸骨。然后回来吃早饭,略事休息, 就开始一天的活动。
战炮连营房下瞰三江。江上有一座木桥,虽然建造了没有多 久。我们住进营盘时却已未老先衰,桥身明显下沉,只能通行人, 不能再承担过往车辆了。过了桥,就是古旧的三溪镇,唯一一条 主街沿江而建,呈弧形。镇上只有几家茶馆和小餐馆,供农民购 买日用品的杂货店和三两家小旅舍。倒是每逢三六九赶集的日子, 狭窄的街道总是挤满用白毛巾裹头的农民,熙来攘往,一片繁忙 景象。我们在营房里每天的日课是七小时以上的操练和掘战壕等 体力劳动。连里偶尔抽调几名士兵(多半是浙大从军学生)到镇 上巡逻是我们企望得到的美差。原来青年军师部接获情报,有个 别四川当地的“兵油子”混进青年军,一旦五千元法币安家费拿 到手,穿上军装以后,就偷偷溜进某个小城镇,把军服脱下卖掉, 然后再重新人伍骗钱。战炮连派人到镇上巡逻就是检查到镇上去 的土兵,有没有上级颁发的通行证。我也有两次被选派当了大半 天巡逻兵。同三两个同伴装模作样地在街上兜一个来回,就找了 一家茶馆,泡上一杯沱茶,一边望街景,一边摆龙门阵。在四川 生活,泡茶馆实在是一种享受。我走遍大半个中国,在任何地方 也没有像在四川看到那么多茶馆。从在重庆沙坪坝,我就已经养 成在茶馆消磨时间的习惯。参军以后,旧习难改,仍然抓空(比 如派到外面出公差)坐两三个钟头茶馆。
春节到了,我们自然松散了两天。翻看我当年的记载,除夕 下午军中举行庆祝会,士兵们早有准备,上台表演了几个节目。 晚餐非常丰富,有鸡有肉,还破例喝了几口酒。平日吃饭的时候 总要喊的“立正、稍息、开动”一套口号也免了。大家都争着嬉 笑、喧哗,把一切烦恼事暂时抛在脑后。晚饭后,有人留在营房 里写信、聊天,也有些人簇拥着到镇上去消磨时间。根据四川人 的风俗习惯,过年要吃汤圆,镇上的三四家甜食店家家挤满顾客。 这个晚上我同韩、张等几个好友,在镇上找到一家北方老乡开的 馆子,吃了一盘水饺。之后又买了不少花炮,一边走一边放,身 后跟了一大堆孩子。我们给了两个穿新衣服的小女孩一大把旗火 (一种带一根苇秆儿的小火炮,点燃后可以钻到半天空上,当地人 叫火龙)。这两人说普通话,原来她俩是南京人,父母都在冶炼厂 工作。走到大木桥的时候,我叫大家每人擎着一支旗火,口喊

  • 一、二、三”,一齐点放,姜时,一条条火龙飞上天。只可惜火

药燃烧的时间过短,片时的光焰,片时的兴奋和欢乐,很快又都 包围在暗夜里。这就是我流浪到大后方过的一次除夕夜。
春节过后,军营中有两件大事值得一记。一件是从军人员分 科,根据个人填写的志愿,分到不同兵种。我大致记得浙大学生 分别分配到工兵营(原来浙大土木系的几个同学分去)、通信营 (电机系的同学)、山炮二营(即迫击炮营)、师直属连、辎重连和 搜索连几个单位。我同几个要好的同伴不愿分开,被分到搜索连。 我们原来填写志愿填的是辎重连,因为我们梦想从印度各驾一辆 载重卡车回来,不仅学到驾驶、修车技术(战后如不读书,也会 有吃饭的饭碗),而且能到境外游历一番,长长见识。但是后来因 为报名学车的人多,所以把一部分人分到了搜索连。搜索连在作 战时是尖兵,需要侦察探路,危险性较大。但我们参军既然抱着 “为国捐躯”的志愿,危险不危险也就不计较了。四个月以后我和 一部分同学离开青年军,考取翻译,也不是因为怕去前线打仗, 而是国民党最初应许的诺言并未兑现。什么在青年军训练使用新 式武器啊,三个月开赴前线啊,都是空炮。继续待在青年军,只 是时光虚掷,具好另寻出路了。搜索连与辎重连营盘相连,我们 在辎重连的操练场地还看到停着一辆十轮卡车,士兵轮流实习驾 驶掌鴕。而在搜素连,两三个月过去,只进行过两次真枪实弹打 靶。还有一次旁观别人拆卸一挺轻机枪,我们士兵却根本无缘插 手。促使我们离开青年军的另一重要原因是,在军中几个月,我 们逐渐认识到,国民党把这支精锐当作自己私产,即使最初还没 有以之投入内战战场的明确想法,至少也是想扩大自己的势力①。 这从我们在军中亲身经历的一些事中都可以清楚看到。2月 底,202 师举行人伍典礼,师长罗泽恺(亦作阁)出席,给全师 官兵讲话。罗是黄埔军校第六期毕业生,已提升为中将。蒋介石 为表示对青年军重视,要他降格当青年军师长。罗在大会上的发 言,不仅笑话百出,充分表现他的无知,而且并不掩饰他的反共 立场。罗吹嘘自己在西北多年(他曾任胡宗南一战区参谋长),对 共产党了如指掌。说时还做了个手势,意为共产党掌握在他手心 里。罗泽恺的发言有很多毫无水平的话。譬如说他把那天的入伍 典礼比作三国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又说年轻人在军中应如何注 意“阴阳调和”,将来反攻武汉收复失地后,可以放假三天。这些 ① 根据江南著《蒋经国传》,蒋介石于1944年10月下令成立“青年军政工 人员训练班”,委任蒋经国为中将主任。训练班第一期学员华业后,蒋又宣布成立 “青年军总政治部”,蒋经国任主任。“政工即是首脑,蒋经国等于掌握了全军灵 魂⋯他已是实际上的统帅。”可见蒋介石成立青年军是为壮大自己力量,建立一 支”蒋家军•。关手青年军參战问题,江南说。“(青年军)延长训练,群先生有私 心。他曾说,经国的嫡系部队,不到牺牲关头,绝不轻言牺牲⋯⋯”1946年6月, 迫于事先曾经许诺,第一期招募的青年军只得复员(复员前还进行了三个月的预 备军官训练),但在1947 年7月,庐山会议即决定重招新兵。根据《近代中国百年 史辞典》记载:这次招募新兵缩编成七个师,先后投入内战。207 师派往东北战 场,在辽沈战役中被全歼。206师1948 年在洛阳被全歼。205 师及其余四个师残劑 撤往台湾。可见1944 年冬成立青年军是用以同共产党争青年、争人心。
无耻言语让我们从高等学府出来的人听着实在不堪入耳。最后引 起大学生士兵和这位师长发生公开冲突的是有一名浙大学生当场 质问他,青年军究竟是“国军”还是“党军”。罗大怒,指着军帽 上青天白日帽徽说,这是什么?你们头上不都戴着党徽吗?一时 台下大哗,不断有人高喊:我们来当兵,是为了打日本,保卫国 家,不是为了党。罗泽恺非常尴尬,词穷而退。会后,同学仍然 十分激动。这场纠纷最后是由政治部派来一位副主任,对参军学 生讲了一通和稀泥的话,并明确表示,政府不会叫青年军去打内 战,事情才算平息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党军”“国军”之争竟触动青年军 202 师中反共成性的高官神经。他们秘密商谈,阴谋报复。一个月后, 山炮二营四连,就发生了浙大参军同学李家镐、易钟熙等五人被 秘密逮捕事件。
这五人被逮捕的时间,大约在3月底。消息传出后,同学义 愤填膺。部分同学立刻开会抗议,决定一方面派代表去重庆找训 练总监罗卓英和政治部主任蒋经国交涉,一方面迅速把这件事向 校长竺可桢汇报,请他出面与军方交涉迅速放人。丝可桢当时正 在重庆开会,并为浙大失踪教授费巩奔走。听到这个消息后,于 4月中旬到綦江面见罗泽恺,要求释放被捕学生。罗开始搪塞说, 这件事可能是下面人所为,自己并不知情。后来不能再为自己开 脱,只能承认拘人是不对的,他会查明办理。这件事前后经过竺 可桢校长在他的日记中都有记载。被捕的五个人于5月获释。但 其后不久,战炮连余红基、熊易生两位同学又因出墙报刊登了 “言辞不妥”的文章被关禁闭。熊后来因精神失常由家人接走,余 据说直到9月才被释放。在这几个被捕同学中熊易生和李家镐后 来同我关系都很密切。熊在抗战胜利后到了北京,和我都是北京 大学进步学生社团呐喊社成员。新中国成立后在育才学校当教员。 李家镐同我一样,从青年军考取军事委员会译员,后来在跳伞部 队工作。“文革”后任上海石化总厂厂长,曾任上海市人大常委会 副主任,可惜在我写这篇文章时,两人都已弃离人世了。
1945年从1月到5月中下旬我在青年军服役近五个月,级别 一直是二等兵。编人搜索连后,因为个子高,列队时站在队首, 所以被连长指定当连属六个班中的某班班长。班长的职责包括早 晨起床检查内务,看看士兵的被褥是否折叠整齐,要叠成豆腐干 形才合格,列队时点名,喊立正、稍息口号,向连长报告。唯一 的“特权”是有时出勤务,可以领几名部下走出营房,外出执行 某项公差,趁机换换环境。连长隔一两周会把全连班长(我记得 共六人,都是浙大参军同学)召到他的住所,同我们谈些“知心 话”。譬如说,不久师里要对全体士兵进行一次笔头测验,考查文 化水平。他会在事前泄露两三个题目,希望搜索连在考试中,与 其他连队评比时名列前茅,为他脸上增光。连长姓名我不记得了, 他年纪不大,从军前曾在北平志成中学读过书,自认与我们从军 同学同属知识阶层。他说话没什么顾忌,常常发表一些过头的甚 至荒唐言论,什么胜利后,青年军要驻日本本土啊,等等。蔡江 县城里有从下江来的母女两人开了个猪油菜饭馆。母亲已经徐娘 半老,女儿倒还年轻。“这两人行迹有些可疑,会不会是敌人派来 刺探军情的呢?”到底是我们的连长警觉性高。他告诉我们,他正 着手侦察。连长这一席话,引起不少士兵兴趣。我也同两个伙伴 趁周日休假,去禁江县城吃了顿猪油菜饭。我们发现,开餐馆的 “菜饭小姐”也不是什么出众的美女,只不过来自沿海地带,衣服 穿得时髦一点,讲话也带着明显江浙口音而已。据连里同伴说, 最近确实有人看到连长频繁出人这家餐馆。看来他已对这母女两 人下功夫。不过他扬言开餐馆的女人可能是间谍却没人相信。事 实是,人伍以后,我们经常听到“首长”们讲一些荒唐话,大家 多半一笑置之,只是叫我们日益对青年军失望,感到这些带兵的 人实在不是称职的军人而已。
近三个多月过去,新式武器连影子也未见到,开赴前线更是 遥遥无期。再加上李家镐等同学被捕,暴露了军中思想专制。另 外,我们还听过从小道传来的消息,蒋介石曾经放过话:训练期 满还要延长,经国的嫡系部队(指青年军)不到最后关头,绝不 轻言牺牲。这就更加使我们寒心,不禁怀疑,到青年军人伍是不 是抗日救国之道。要是真想上战场杀敌,一定还有别的道路可走, 我们难道一定要在这里死熬吗?这种思想在我们参军的大学生中 逐渐滋生、蔓延,个别思想激进的人甚至提出浙大同学可以考虑 “集体退伍”。这当然并不现实。办了正式人伍手续,穿上军服, 就很难再换回早已丢弃了的老百姓的衣服了。知识青年参军,一 切都在众目睽睽地注视下,我们已经迈开步子不可能再退缩回 去了。
我和两三个要好的伙伴,不断议论这件事。当然了,我们议 论不出什么更好的“自救之路”,唯一能做到的只能等待。时间会 改变一切。在青年军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前,我们要争取到一 点自由空间,多看几本书充实自己,尽量不要荒废在大学学到的 一点知识。我为自己想了两个办法逃避军中的机械生活。我得到 连长同意,同三两个同伴为连里编写墙报,每十天出版一期,写 稿、抄录、张贴,减少了我不少出操的劳役。另外,我和一个爱 读书的安徽小青年约好,每天清晨早起一个半小时,点一盏油灯, 在饭厅里用功看一点书。如果可能,我还要争取写一点随笔、日 记类的小文章。同我一起起早读书的小友姓表,家在徐州,家乡 早已沦陷。他跟随做小生意的父亲逃来内地,勉强读完中学,无 力升学,就参加了青年军。裴几次表示要我教他英语,他说把英 语学好,抗战胜利后起码能在学校教书混碗饭吃。我告诉他,学 一门外语,必须长期坚持不懈。我不能保证我能在青年军里待多 久。我说我可以帮助他学好国际音标,他今后可以自学。我还给 他讲了那个西南联大学生一路走一路背英语词典的故事。裴同意 我的办法,很快他就托人从重庆弄来一本用国际音标注音的英语 词典。我同表的早读计划进行了一个多月,虽然因睡眠少白天有 些困倦,但我们一直坚持下来。 5月初来了一个好消息。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这时胜利 结束,美军把反攻重点移至远东,加强对中国的军事援助,大批 美军进驻国内,英语译员需求随之大增。军事委员会外事局想方 设法挖掘这方面人才。我们参加青年军的大学生自然是一个丰富 资源,不久师部就接到命令,叫会英语的士兵踊跃报名。5月中, 外事局派来一位考官,到202师下属几个基层进行面试。至今我 还记得当年面试的一些情况。考场就设在我们的饭厅,考官坐在 一张桌子后面,参加考试的人一个个走进考场,坐在对面椅子上 等候考问。我注意到这位考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虽然是文 职官员(级别可能是上校),却穿了一身笔挺的军服,桌子上摆着 他随身带着的一个鼓鼓裝囊的大皮包。我们应试的人自然有些惴 惴不安,不知考试是什么架势。没有想到,考试很容易,搜索连 报名应试的近二十人,大部分都通过了。我记得口试分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十个句子,从中文译为英文,其中一个句子是“从中 国乘船赴欧洲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对一些英语句型不熟悉的人可 能难一些。第二部分是口语问答。考官的一个问题是:“你对今年 三月先政协进会提出要还政于国民大会有何看法?”当时與论正在 争议:是该还政于各党派联合大会还是还政于国民党一手操纵的 国民大会。我心想:这可能是考官用以考察我们的思想、立场问 题。我不想明白表示看法,陷入考官设的圈套,就回答说:我现 在最关心的是进行反攻,打败日本鬼子。没有时间考虑国内政治 问题。我的回答得到考官赞许。过后,他对全体应试人总结时说, 如果外国人问你这类棘手问题,你完全可以避而不答。
很快就放榜了,202 师考取译员的共约四十人,乘一辆美制 十轮大卡,被送往重庆。几天后,一架美国空军货机又把我们转 载到昆明,进了西南联大代外事局设立的议员训练班 (Interpreters’ School) 培训,正式取得译员资格。
1945 年5月下旬,一辆十轮大卡车把綦江202 师考取译员训 练班的青年军士兵接往重庆。在重庆市内临江一条街的空房里住 了两三天以后,立刻飞往昆明。那是我第一次乘飞机。一架美军 运输机,机舱里只有两排彼此面对的简易座位。我不记得座位上 安裝着什么安全带,我们随身带的简单行李就放在脚下。飞机从 重庆白市驿机场起飞,估计不到两个小时(我当时还没有手表, 无法知道准确飞行时间)就在昆明星贡机场着陆。我不敢相信这 么短时间自己就已经置身于千里外的另一座城市,但重庆为两江 挟持,机场常常笼罩在迷蒙的雾霭中,而这里的机场不但非常辽 阔,机坪上停着更多飞机,而且碧空如洗,空气清新,虽然已进 人夏季,却凉风习习,一点不感到郁热。译员训练班在市区尽西 端,靠近郊野。有时进城逛街,多走几步路,就可以穿过翠湖, 在长堤上漫步,欣赏一下湖光水色和拂波垂柳。训练班离西南联 合大学不远,训练班除生活、后勤由军委员外事局派了几名下级 军官负责外,教学及行政管理均委托西南联大代办。西南联大社 会学、民族学教授吴泽霖担任译员训练班主任。吴泽霖从事教育 多年,抗战爆发后,赴西南联大任教。由于他同联大关系密切, 译员训练班历届授课教师,除一部分直接聘请美国军中人员担任 外,几乎清一色都是联大教员。我是第八期译员训练班学员,时 间大约是 1945 年6一7月(训练期为六周,我与一部分学员提前 结业)。我们上课有一套40课时的英语教材,主要是日常生活用 语和军事用语。上午上大课,主讲是两个美国人(他们的身份都 是传教士),另一个中国人张上校在课堂上做翻译和解释。下午分 小班上课,练习口语。我不喜欢为我们上口语课的那位中国教员, 他的姓名我忘记了,但记得他上课没有教材,每次选定一个题目, 如国外生活习惯、礼俗、美国的政治,之后便滔滔不绝地信口讲 下去。每节课结束前向学生提问几个问题,算是练习口语。我还 记得有一次他选择的讲题是如何用英文写求职信。我心里想,我 一辈子也不会写这种信,从此对上他的课就毫无兴趣了。我感兴 趣的是,译训班每周都请一位联大老师给全体学生作报告。留在 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潘光旦来作报告,另一次是费孝通。 当时德国法西斯已经垮台,日本在太平洋战争败局已定,美国轰 炸机开始轰炸日本本土。人们对抗战胜利信心加强,转而思考胜 利后中国的前途问题。联大来译训班作报告的教师或多或少对这 一方面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在青年军参加译员面试时,考官曾 经问我对政府提出召开国民大会有何意见,那正是当前国内有识 之土热议的问题。国民党坚持还政于自己一手操办的国民大会, 而思想进步坚持中国必须走民主道路的人则主张“还政于民,还 军于国”。来作报告的教授都学有专长。当时我对他们的大著,什 么优生学啊、乡土建设啊,都一无所知。但是他们谈到的中国人 口问题,农业发展改善农民生活等问题,都与中国前途息息相关。 我一向耳目闭塞,对现实认识不清。译训班组织的这些报告会开 启了我的脑子,有如呼吸到一股清新空气,朦胧中,引起我对民 主、自由的向往。
在译训班受训的一个多月可以说是从我参军以来最愉快的一 段日子。思想上,视野比以前开阔了;生活上,译训班组织的各 种文娱、体育活动叫人不再感觉日子过得单调。我们喜欢跟一位 美军军士学唱英文歌。他发给每人一本歌集,美国民歌、电影插 曲、“一战”期间军中流行的歌曲,非常丰富。“It’sa long way to Tipperary”(“到蒂珀雷里去是一条漫长的路”,蒂珀雷里是爱尔兰 一个历史上有名的小镇)是派往欧洲大陆作战的英国士兵唱的思 乡曲。歌中还有匹卡底里、菜斯特广场等一些英伦著名的街区名。 我们引吭高歌,不由也勾起自己的思乡之情。译训班也很注意我 们的体育活动。从202师考取译训班的浙大同学,有七八个人都 是篮球健将,刘长庚、潘维白、陈强楚、孔祥玑、沈正衡⋯⋯一 上球场个个有如生龙活虎。每隔三五天译训班的篮球队都同近邻 的美国驻军进行一次友谊赛。美军篮球队员虽然人高马大,交起 锋来有时却也败在译训班球队手里。比赛的时候,我们一些不会 打球的人也都到场助威,为队友加油。在赛场上,双方争夺虽然 激烈,但气氛仍然是友好的。就这样,我们这些未来的译员们还 没有和美军士兵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在日常生活中却已经相互沟 通,建立起友谊了。
到昆明以后,还有一件叫我大喜过望的事,就是几乎每天都 可以看一两场电影。这仍然是沾了我们近邻——一座美国驻军军 营的光。夜幕降临不久,值星官一吹哨,译员很快就排好队,步 行一小段路,走到邻近美军营房中一个篮球场。电影是露天放映 的,银幕设在操场一端,观众分散坐在看台上或者在操场上席地 而坐。放映的电影大多是新片,但偶尔也演一些老片,我在北平 就已经看过,像《悲惨世界》《纽约奇谭》(Tales from Manhat- tan)等等。美国大兵似乎对这类文艺片不感兴趣,喜欢看的是歌 舞片、喜刷片。一看到银幕上美女大腿如林,就又是呼哨,又是 喊叫。滑稽逗笑的影片也受欢迎。胖哈代、瘦劳瑞一对活宝和马 克斯三兄弟那时似乎已经过时。有点冷幽默的滑稽新星鲍勃•霍 普①和以唱流行歌曲闻名的宾•克罗斯比②当时正在走红。这两位 大腕曾合作拍摄了一系列显示世界各地风光的喜刷片,如《通向 缅甸之路》《通向新加坡之路》等,大受人们欢迎。
我在昆明从军时爱看电影,另一重要原因是,每次放映某一 影片,开始时都有很长一段时事新闻节目。看到美国海军、空军 在太平洋上击沉日本军舰,或者美国海军陆战队强行在某一海岛 登陆,日本守军被歼,大快人心。中国多年受日本欺凌、屈辱, 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昆明另外一个吸引我的地方就是到市区地推上淘书。由于大 批美军拥人,随之也有大量英文书流进中国。这些书有的是消闲 读物,也有不少有价值的文学和经典著作。美军看完了,一旦驻 地换防,就随手抛弃,流落到地摊上,售价极低,几与废纸相等。 ① 鲍勃,霍普,英国出生的美国喜剧和电影演员,1944 年电台广播节目收 听率最高。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以后美国对越南作战,他曾多次为军队巡回演出, 获得美国国会荣誉勋章。中国人熱知的美国喜剧片《出水芙蓉》就是他主演的。 ② 宾•克罗斯比,美国有名歌星和歌曲作者,享有国际南誉,常与黑人小号 手阿姆斯特朗共同演出爵士歌曲。早年录制的唱片《白色的圣诞节》为 20 世纪最 流行歌曲之一。
我每次进城,总要到金马碧鸡坊一带逛地摊,选一些值得收藏的 带回住所。战时美国军中版的口袋书同现在的口袋书式样不同。 这种书是长条横开本,书页从中间用书钉固定,不用胶粘,所以 书页不易脱落。军中口袋书按内容分大小厚薄两种,每二十本合 为一集,包括不同体裁、不同时代的作品。我在昆明待了一个多 月,大概买了三四十本,我记得名字的有美国梅尔维尔写的《白 鲸记》、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集、狄更斯的《远大前程》和几本诗 集。至今恐怕仍有三两本夹在我的乱书堆里。
在译训班上了一个月课以后,经过一次考试,一部分成绩优秀 的学生提前毕业,转到一处叫“派遣站”(Interpreters’ Pool) 的营 地等待分配。派造站设在西郊黑林铺,后来是否迁到北校场我不 记得了。在派造站里,生活更加轻松。除了上午有一个美国军人 给大家上上操,按照一本教材学一些军事用语和武器零件名称外, 就没有别的事干了。我们从青年军考取来的浙大同学几乎全体都 提前毕业到派遣站等待分配工作。下午没有事不是进城闲逛就是 去游览昆明郊区的一些名胜。大观楼、黑龙潭、铜瓦寺(又称金 殿),这些地方我们在一周内几乎都走遍了。黑林铺派遣站留给我 的最佳印象是那里的伙食。宣威火腿炒饭大米略带黏性,火腿油 而不膩,至今我仍念念不忘。可惜这种神仙生活我过得很短,刚 刚过了一两个礼拜,就有人相中我,把我接走了。
那是一个周一,我们集队操练后,一个美国军官把我们十几 个从青年军考取的译员召集到另一处,对我们说,有一个参加实 际作战的单位需要受过军事训练、英语水平较高的译员,我们愿 意不愿意做这项工作。如果愿意可以同他们派来的人面谈。我是 愿意做这项工作的译员之一。来人同我单独谈了一刻钟话。他首 先告诉我,他供职的军事单位任务是到敌后进行破坏活动,工作 有一定危险性。我对他说,我原来在大学读书,放弃学习出来当 兵就是要参加战斗。他详细询问了我的一些情况:有没有作战经 验?受过哪些军事训练?掌握了什么技术等。看来他对我还算满 意。告诉我他可以录取我参加他的单位。我需要先经过一个时期 训练,爆破、通讯、使用新式作战武器,必要时还要练习跳伞。 后来我知道,我要参加的单位是美国战略战策作战部 (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或译作美军战略服务局)Q。这一作战机构,成 立于1942 年7月,专事破坏敌占区内机场、铁路、弹药库等军事 设施。战略战策作战部下分两个部分,一部称“行动组”(Opera- tion Group,即伞兵部队,对外称鸿翔部队),另一部称“特别行 动组”(Special Operations)。与我一同参加 OSS 的浙江大学同学 有陈强楚、刘长庚、李家镐等人都分到行动组(O.G.)。我则被 分配到特别行动组(S.0.)中去。鸿翔部队训练跳伞的空场离派 遣站不远(可能在岗头村,我记不清了),我们在派遣站等候分配 时,就能看到远处伞兵做跳伞练习。据参加跳伞队的译员说,他 们自称“突击总队”,总队下辖四个大队(一说二十个大队),庄 美国人进行训练。 ① OSS建立后在中国战场进行的敌后破坏行动,见诸记载的、有下列几项: 一、0.G.行动 1945 年7月12日,180名中国伞兵及美国顾问自昆明呈贡机 场飞往广东开平县巷城镇空降着陆,进行游击战,袋扰海南岛日军北撤行动。7月 18日伞兵500余人空降广西丹竹,与地面部队配合,攻占当地日军机场。另一次 在7月27日,100 余名伞兵空降衡阳西洪罗庙一带,与当地游击队配合装击日军 车队及据点。以上行动均由O.G.组美军顾问指导(资料见台湾1995年5月15日 期刊《万象系列》)。 二、S.O.行动 1945年8月9日塞尔Cyr 少校领导行动小组与中国军队配合 执行“猎犬行动”,炸毁河南开封黄河铁桥,破坏日军一列运载军火火车。日军宣 布投降前两日,展开“悲悯行动”(Mercy Mission)。成立八个小组乘陈纳德飞虎 队飞机奔赴日军在占领区建立的集中营救援盟军战俘(资料见“维基百科英语网” 和《OSS在中国》一书)。
我参加的特别行动组训练营地在开远,在云南省东南部,距 昆明约两百余公里。我在昆明市 OSS 总部报到,领取美军卡其军 服和蚊帐、水壶、饭盒、手电筒等生活用品后,隔日又拿到一张 去开远的火车票,就同三四个美国大兵一起乘坐火车驶往开远, 这是我在内地第一次乘坐火车。滇越路是一条窄轨铁路,原为法 国人在1910 年兴建。抗战军兴,云南与沿海省份万里相隔,交通 非常不便。在香港沦入日本人之手前,从江浙和沿海一带去内地 的人,不少先从香港乘海轮到河内,再转乘火车北上。1942 年中 国把滇越铁路收回,自己经营,但铁路上的机车、客车车厢和其 他设施都是原先遗留下的旧物,一切都未改变。我在车厢里甚至 还发现不少用法语拼写的标志。 乘上狭窄的车厢,像是搭上一列玩具火车,第一个感觉是极 不舒适,座椅与座椅之间的空隙非常狭小,很难把腿伸开。听说 有的车厢根本没有座位,行李随便堆放,乘客席地而坐。真难为 了与我同行的四个美国人。我同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从谈 话中我了解到,开远的营盘既是训练场地,也是S.Q.成员的驻扎 基地。和我一起去开远的美国人有两个刚刚执行完一项任务,现 在回基地休息。他们没有讲到什么地方去过,我当然也不便问。 一个年轻的通信兵是第一次来中国,无论看见什么(水牛耕田、 妇女用背篓背着幼儿)都觉得新鲜,不断向我问长问短。这人有 个德文名字 Hirschwal(直译作麇鹿树林),一听就是个德国姓氏。 我问了问,他果然是德裔犹太移民后代,不过他的德文早已忘光。 这个年轻人后来同我分到一个战斗组,如果日本晚投降几天,我 俩还真会成了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了呢。
我去的训练基地在开远西郊,距县城大约七八里路。这是依 傍着一条大河的一块开阔地,上面除了用作办公室、教室、饭厅、 食堂和仓库用的几幢简易建筑物外,还搭起两排账篷,供基地工 作人员住宿(为基地服务的中国劳工另有住处)。我到开远以后, 也住进一座帐篷。帐篷里摆着四张行军床,已经有一个中国译员 住在里面。我后来知道,这人姓王,原来是中央大学(战时内迁 重庆)的学生。他已经参加过一次战斗行动,在完成任务后,正 在基地休息。姓王的同伴人很开朗,我跟他很快就熟起来,听他 介绍了 S.Q.的很多情况,包括他参加敌后破坏行动的经历。我到 开远的第二天,有一位美军校官找我谈了一次话。这人是S.O.开 远基地的负责人。他首先说了说我的培训计划:要练习熟练使用 几种武器——手枪、冲锋枪、火箭筒,学会爆破(使用 TNT 炸 药)本领,练习简单收发电报技术,等等。训练时间为四周。四 周后训练期满,就等待命令准备行动了。他把我编进由四名美国 人组成的一个行动小组,今后我将与他们一起上课、打靶或到野 外行军演习。这四个人的名字当时我记在一个小本子里,可惜本 子“文革”中被我的专案组拿去,一直没有归还。我只记得四人 中有一个是和我同来开远的那个年轻通讯兵 Hirschwald,还有一 个叫 Farmer 的中尉。F.是个矮胖的南方人,爱说话,性格开朗。 后来我同他混熟了,问他入伍前做什么,他说:“你没有看见我的 姓吗?Farmer,我以前就是‘农夫’。”他有自己的一个小农场, 养了七八匹马。他给我看了他的家庭照片,老婆和两个胖孩子。 他很想家,常常哼唱《我的家最快乐》这支感伤歌曲。另一个军 人也是中尉,入伍前是中学英语教员。这个人爱看书,不管走到 哪里,衣服口袋里总装着一本军中版的口袋书。我和他谈话不多, 只有一次我发现他正在看一本以中国为背景的小说一《消失的 地平线》。这本书我也看过,讲的是云南的大山中的一个世外桃源 的故事,“香格里拉”一词就来源于这本小说。我跟他议论了几句 这类外国作家笔下的中国,他说他还看过赛珍珠写的小说《大 地》。他认为中国人信奉的“与世无争”、“知足常乐”这些生活信 条很有道理。不过今天到处打仗,恐怕中国人不能再过平和的日 子了。
我在开远接受军事训练,学会使用各种武器,手枪、带望远 镜瞄准的步枪、火箭筒、投掷手榴弹⋯⋯我最不喜欢练习收发电 报,滴滴答答的莫尔斯电报信号总是记不清。我的美国教练发现 我的手指比脚趾还笨,宽慰我说,学不会没关系,我们每个战斗 组都有正式通讯员,你只要学会发 SOS求救就可以了,那可是救 命信号。同美国大兵一起轻松愉快。当头儿的也不端架子,常同 下属开玩笑。有一回去野外作业,中午在外面休息,自己做饭。 他们叫我到附近一个村子里去买些鸡蛋,我已经走了很远,一个 美国人在后面喊,叫我再带回点儿什么,我没有听清,气喘吁吁 地往回走,想问清楚。“农场主”对我大声喊:“快走吧。他跟你 开玩笑呢。他叫你从村子里带一个 blonde(金发女郎)回来。”
我最喜欢的训练项目是野外作业。小组四五个人开一辆吉普 车,在乡下乱跑。经过桥梁、小火车站,看见停在铁轨上的机车, 就研究如何进行爆破。该用多少数量的炸药,如何把炸药固定在爆 破物上,等等。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被爆破物的关键部位,什么地 方最脆弱。比如说,要炸毁一辆机车,最好炸它的汽紅。铁路致命 的地方是铁轨转辙器。小组长很想教我们爆炸飞机,可惜开远附近 一带没有机场可以供我们实地研究飞机构造。
有很多次我们乘吉普车外出只是在外面闲荡,“游山玩水”。 有一天下午,我们想不出要去什么地方,我建议到山区少数民族 村落去看看。我听本地人说,离开远市几十里外的山区住有彝族 人。美国人不同意去,他们说路太远,而且路况太坏。我想他们 说得很对,进山后多半无路可走。又有一次,我提议去开远南面 百十里路的个旧。我知道那是中国有名的锡都,锡产量占中国一 半左右。个旧县城保存完好,据说西南联大曾在城里建立过分校。 这次美国人听从了,但是吉普车开到城门口,却被两名美国宪兵 拦住,叫我们掉头离开。因为这一带离国境线不远,越南已为日 军占领,美国军方不允许自己的士兵到处乱跑。我在美国部队期 间,发现他们严守纪律,行动不敢越轨。有一次外出作业,归来 经过开远市街。我因为天天在美军部队食堂吃淡而无味的美国罐 头食品,很想吃一顿中国饭,换换口味,就邀请他们停车同我一 起去一家面馆吃碗面条,我的美国同伴不肯。原来不在市街上吃 中国饭也是美军禁令之一。
在开远受训期间,有一天我住的账篷里又来了一位中国客人, 他告诉我他叫关国华。这是他当时的化名。在以后我们相互交往 的十余年间,我一直叫他这个名字。关比我年长十余岁,原籍辽 宁,曾在日本留学。后来潜入美内,到国统区参加抗日。他在国 民党海军部任职,这次派到S.0. 来是为了观察美国援华新式武 器情况。关为人爽直,与我又是同乡,所以很快就同我无所不谈。 我从离开老家,进了“社会大学”以后,已经受了不少教育。特 别是在国民党青年军入伍几个月,对中国的现状开始有了认识。 在昆明听几位西南联大教授的演讲,对我也有所触动。这次与关 相识,两人随意聊天,他却有意为我分析了国内抗战形势。我逐 渐了解,自从日寇人侵,除国民党部队和一些非嫡系部队在主战 场抗击日军外,广大敌占区还活动着上百万游击队。这是由中国 共产党领导的力量非常雄厚的一支大军,牵扯着敌人不敢大举进 攻重庆。关对我说,我现在参加 S.O. 去敌后进行破坏,很可能 要到共产党打游击的地区,我必须对形势认识清楚。如果同游击 队遭遇,一定同他们搞好关系,枪口一致对外①。
当时我们究竟是初识,有些话关国华说得还不透彻,但是话 里话外,我已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看来中国存在着两股力量。 眼下大敌当前,双方一致对外。将来把敌人遂出国门.彼此如何 相处,该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呢。关国华在开远只停留了五六天 就匆匆离去,但在他走前,我们相互留下通信地址,约定今后保 持联系。1946 年浙大复员回杭州,我路过南京的时候,曾在他的 住所——国民党政府海军宿舍寄住了十来天。他仍旧单身,我在 他的宿舍里打地铺,晚饭后聊天,两人无所不谈。分别已近一年, 我的思想有了很大变化。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坚持一党专政,并 积极准备打内战,引起全国人民公愤。爱国人士闻一多、李公朴 在昆明被暗杀,更加暴露了国民党的反动本质。民主爱国学生运 动在全国院校风起云涌。我复员回浙大后也积极投人各种民主活 动。在与关国华通信中,我不时告诉他我的情况,他也不断寄给 ① 关国华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OSS派出的行动小组,如果去的地方是 共军控制地区,与当地游击队遭遇,结果如何?双方是否会协同作战,抑或美方 人员受到钳制?当时我没有政治头脑,对这个问题无从作答。今天重新思考,想 來这应该由 OSS与中国共产党关系好坏来决定。近读 Mao Chun Yu(美国海军学 院副教授)著英文本 OSS in China(耶鲁大学出版社1966年),对此有所阐述。自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军为获取更多敌方情报,急欲与延安方面建立联系,另一 方面,共产党也希望得到美国军援。双方几次在延安会晤,商谈 OSS 在游击区建 立情报网以及与共方开展军事合作事宜,1944年11月3日,OSS 高级军官 Joln Paton Davies 和 David Barrett 应邀赴延安,听取叶剑英、周思来提出建议,美军能 否在共方配合下在连云港进行一次欧洲诺曼底式的登陆战,重创日军心腹地带。 12月14日OSS另一高级军官 Willis Bird 又去延安会谈,与中国共产党达成八点军 事合作协议,包括在延安建立特别行动训练学校及为两万五千名游击队员提供武 器装备等。这些会谈决定虽未实现,但是足以说明 OSS与中国共产党的关系一度 是良好的。但在日本投降前几个月,双方关系紧张。1945年5月发生 OUSS 四名美 国人在 Fuping 被共方扣押一事。日寇投降后,OSS成员 John Bircb 在山东半岛共 产党控制区被枪杀。美国OSS 驻华机构干1945 年9月宣布解散。

我上海、南京出版的进步报刊。这次在南京重逢,我同关国华相 处时间较长。他在了解清楚我的思想状况后,向我透露了他的身 份。原来他早已加人共产党,在国民党政府海军部任职只是伪装, 实际上他一直在做地下工作。他劝我回北平后,一定要找到党的 地下组织,积极靠拢。中国是没有第二条出路的。关国华一直留 在南京工作。1946 年底,国其和谈破裂,共产党代表团撒离南 京。又过了一段时间,关的处境多半出了问题,他给我写信,叫 我在北平为他设法从北平进入冀中解放区。我替他把事情办妥了。 1947年秋天(或次年春)关同他的新婚夫人来北京,在我家住了 几天,我介绍他同北平地下党接上头@,平安投奔解放区去了。 新中国成立后,我同他偶尔相互问候,但没有再见面。“文化 大革命”中,关所在的组织(我想是解放军海军大院)先后有两 次来人找我调查关的历史。第一次外调,来人问我问题实事求是, 态度也比较和缓。第二次来外调的人却有如凶神恶煞,恨不得当 场就逼我供认关是“美蒋双料特务’。“你们俩不都给美国情报机 构干过事吗?在云南开远密谋过什么?”我无法把事情跟他们说 清。这几个在红旗下长大、人伍不到几年的“小年轻”对抗战史 和中国历史知道多少?谁能为他们上几堂基础历史课?这两次外 调后来都没有下文,我再没听到关国华的任何消息了。乱世已经 过去,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年代留下的团团乱麻有多少还未解开? 我连自己的档案里有什么未解之谜都弄不清,哪里有暇过问别人 的事呢?但话是这样说,有时候想起这位我在云南偶然认识的朋 友,我思想上的启蒙人,一直不与我联系,还是怅然若有所失。 ① 关于新中国成立前我与北平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关系,我在《出亡记》中有 简单交代,这里不再赘述。我只能祈祷上苍,让他平安渡过“文革”这场浩劫吧!
8月初,这时我在开远受训已近一个月,我所属的行动小组 终于接到执行战斗任务的命令。再过十天,我们将与一连中国部 队配合,潜入日本占领下的越南,破坏某一军事设施。但在投入 战斗前,小组还要携带武器、装备演习一次负重行军。我们需要 熟练在丛林中作战的本领:辦识路径、选择地形以及露营、野炊 等技能。这时我们小组已经又派来一个美国校官任组长。我的同 伴们说,这人原在海军陆战队,在太平洋岛屿争夺战中积有丰富 的战斗经验。这位组长不喜欢在大热的天气里,背着沉重包袱在 丛林中走路。他决定把早地行军改为走水路。我们营盘边上的那 条大河,当地人有的说是红河上游元江的支流。组长想探索一下 这条河通不通红河,能否沿河而下,直达河内。他带领我们砍了 二三十根粗壮的竹子,又弄来裝汽油的直径近半米的空铁桶和一 捆捆铁丝。我们用这些材料制成一只长方形的竹筏,可以负载小 组五六个人同武器设备。我们每人选了一根长竹竿当撑杆。就这 样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脱下军服,每人只穿背心、短裤,全体登 上竹筏,开始远征。开始一段路,漂流非常顺利,我们把竹筏划 到河流中间,深处最浅也有两米多,可以说畅通无阻。在一两处 河流转弯的地方,水流湍急,竹筏有撞到岸边岩石的危险。我们 都及时用撑杆把筏子从石崖边撑开,没有倾覆。但是大约一个多 小时以后,河水逐渐变浅,经过一个浅滩时,卵石不断摩擦船底。 又走了一段路,遇到更浅的一片河滩,几块大岩石突出水面,竹 後下的铁桶也不断剐蹭大大小小的卵石。耳边只听到卵石同汽油 桶撞击时发出的一片叮叮咚咚的声音。终于,在嘎嘎声响中,捆 绑汽油桶的铁丝有的脱落、有的断裂,两三只汽油桶同竹筏分了 家,我们的水上运输工具搁浅在乱石滩上,一点不向前移动了。 幸好竹筏还被几只汽油桶托住,河水没有完全漫过筏面。我们只 好把筏上的物品一件件搬到岸上,找到一块干燥的坡地,搭起帐 篷,准备宿营。因为找不到正路,第二天身负重担,兜了大半天 圈子,直到黄昏,才狼狈不堪地回到营地。我们总算完成了一次 伟大的行军演习。
休整了两天,马上就要奔赴战场,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日 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消息是8月 15 日传来的,实际上从8月上 旬起,日本战败就己成定局。8月6号,美国在广岛投下第一颗原 子弹;9号,在长崎又投下另一颗。苏联百万红军在中苏、中蒙 边境9号向日本关东军发动全线进攻。10日下午重庆中央电台就 已经播出日本通过瑞士向盟军乞降的消息。但是直到14日,日本 天皇在皇宫内召开了御前会议,才宣读《停战诏书》,正式宣布无 条件投降。抗战八年,中国军民伤亡三千余万,财产损失巨大, 无法计量,但终于把侵略者逐出国土。举国上下,扬眉吐气,欣 喜若狂。胜利消息传来没过几天,驻在开远的S.O.营地即行撤 离,我参加的战斗组也宣布解散。我随着美国人回到昆明,领到 一笔复员费,回到遵义继续读书。我的抗战梦从此结束。
1948年,国内内战方酣。国民党统治区学生民主爱国运动如 火如茶,我和D都积极投身到学生运动里。两年前,我从内迁贵 州的浙江大学返回故乡北京(当时还叫北平),在辅仁大学复学。 D 是辅仁历史系学生,比我低一年。我们同另外儿个同学组织了 一个读书会,研读进步书刊,讨论爱国学生运动形势,由此相识。 由于思想相投,接触频繁,感情日深。这一年暑假,因为D的家 在外地,受战火阻隔,即迁居到我家里。8月下旬,国民党为了 镇压爱国学生运动,成立了所谓的“特别刑事法庭”,并在报纸上 公布了北平各大院校共约 280余名学生的一份名单,声称这些人 都是“共匪学生”,准备进行大逮捕,D的名字也列人名单中。我 这时已转学到北京大学,尚未受到反动当局注意。D经常在我家, 她是否已被特务追踪?我住的地方特务是否调查清楚?一时尚无 法弄清。但是在我们看到报纸上公布的名单后,便立刻采取了对 策。为防万一,D必须隐蔽起来。离我住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私 人开设的医院——鼓楼医院。我同其中一位大夫相识,就把D带 去,假称她身体不适,要住院检查。这种私立医院,以赢利为目 的,对就诊病人,自然来者不拒。把D暂时安顿好以后,我立即 去找几个我深知同共产党地下组织有关系的同学,联系逃往解放 区的路子。
我首先到北大去找施和徐。施是教育系的一位女同学,她同 我及另一位从台湾来北大求学的学生经常会面——可以说是一个 松散的三人学习小组。每次在施的宿舍聚会,或者议论解放战争 发展形势,或者交换个人思想情况。施的年岁稍长,思想成熟, 偶然还会介绍我们阅读解放区出版的文件和小册子。有一次,她 无心又似有意地问我:如果有机会,你是否愿意到一片新天地里 锻炼自己。可惜我当时对书本——或许也对女友过分眷恋,未能 领承她的好意,叫她对我失望。这次我找她,说明来意,她的回 答也叫我感到失望。干革命不一定去解放区,她说。我完全理解 她:她怎么能介绍我带着一个她不知底细的女性,到那神圣的土 地去呢?我又去找徐。徐是我的同班同学,曾介绍我参加了一个 进步的文艺社团,还约我为一份学生刊物撰稿。有一段时间,我 迁人他的宿舍,同住一个寝室,夜间促膝谈心。更重要的一件事 是,我曾把一份国民党特务组织调查的进步学生黑名单转给他, 托他递交给地下组织。这份名单是我同D的一个共同朋友- 个为生计所迫投进国民党警察学校的青年人偷偷抄来的。徐也认 识D,我们曾一起郊游过,因为徐那次摘了不少酸枣,所以D取 笑他,叫他“酸枣”。徐很乐意帮我们的忙,只是因为这时国民党 正在全市进行大速捕,联络受到破坏,所以我们必须等待。徐嘱 咐我,暂时叫D隐蔽一下。
从北大出来,我走到当时位于西安门南面不远的私立华北学 院,在华北学院读书的」是与我和D关系最密切的一位“战友”, 也是我最有把握的通往解放区的一条路子。」的地下党员身份早已 不向我俩保密。就在这一年春天,我的进步思想的启蒙者、一位 多年在白区工作的老同志,就是经我介绍,由」安排投奔到冀中 解放区去的①。我是」在华北学院宿舍的常客。但是这次我去找他 却过于鲁莽一—差一点自投罗网,被国民党反动派的魔爪抓住。」 的两三个同屋看见我走进屋子,个个面露惊惶神色。一个平日我 较熟悉的同学低声说:“你怎么还往这里跑?没听说昨天夜里这里 出事了吗?他们带走了三四十个人。」因为拒捕还挨了打。你赶快 走吧!”我立刻转身出去。快走到校门的时候,发现有两三个身穿 便衣的人在附近徘徊,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我非常镇静 地径直走进校门内一侧的一处公厕,在里面待了两分钟,定了定 神。然后一边系着裤子上的风纪扣,一边从容不迫地从那两个人 旁踱出大门。他们只是侧目看了我一眼,未加阻拦。就这样我平 ① 1945 年6月一7月,我以译员身份,在云南开远随美军援华一支特遣部队 受军事训练,准备空投敌后作战。已潜身国民党海军多年的共产党地下工作者关 国华(当时化名)也被派来研究美军新式武器。是他开导了我,叫我逐渐认识抗 战形梦和国共关系。从此我的思想发生变化,积极投入爱国学生运动,1946 年我 复员北上,经过南京,住在关的海军宿舍,关向我透露了他的身份。我回北京后, 一直与他有联系。1947 年秋(或 1948 年春),关需去解放区,一时与党联系中断, 是经我介绍,」在北京为他安排出走行程的。 安地逃出了鬼门关。
去解放区一时没有希望,在医院避风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 这一天我约D来到景山公园僻静处商讨出路问题。D提出她可以 绕道先回冀东老家,然后设法出山海关,到解放区大连去找一位 女友(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在警察学校受训的青年人的姐姐)。我 认为这样走道路险阳。当时国共两军仍在铁路沿线对峙,封锁极 严。我决不放心叫她一个单身女性冒这种风险。想来想去,最后 只有一个办法,到南方江浙一带避避风头。抗战后期,我去浙江 大学上了三年学,有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战后浙大复员回杭州, 我的同学有不少已经毕业,在江浙一带工作,我同他们中个别人 一直保持着联系,只要找到其中任何一个,就能寻到一个避风港。 但是D不认识这些人,事出仓促,我也无法事先打招呼,我必须 同D一起走。万一到了那边联系不到熟人,我就同 D 暂时过一段 飘零生活吧!从大局看,东方已经显露曙光,反动派的黑暗统治 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日近黄昏,D必须赶回医院,免人生疑。我俩在短短会晤后 又须分手。敌人正虎视耽耽地立在身旁。我同D每一次分开都可 能是长期阔别。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心同她一起出走的原因。 她在公园外面上了一辆人力车回医院,我则沿着景山东街缓 步向家中走去。这时候一辆美制十轮大卡车从我身边风驰电掣地 驶过去。在匆匆一瞥中,我认出来立在车厢中的十几个青年男女 中有我认识的孙氏姐妹。她俩也是辅大的学生,家在北京。看来 反动派在搜捕完住校学生以后,正把魔掌伸向校外。我同D商定 好计划,必须立刻行动、不能再拖延了。
两天以后,从天津码头驶往上海的招商局致远号轮船上(这 是一艘货轮,但也搭乘了一部分旅客和溃散南逃的国民党士兵) 出现了一对年轻男女乘客。女客烫了头发,身穿一件不太合身的 华丽旗袍,男的身着长衫,提着两件简单行李。在杂沓的人群中 并没有人对这两个人十分注意,因为当时京津一带比较富有的人 正纷纷南下,躲避战火。在海上颠簸了两天两夜后,这两个逃亡 者终于踏上了上海外滩。
从天津码头登轮到次年 5月上海解放,头顶上阴霾廓清,我 和D重返家园,还有不少可以述说的故事,例如在上海阁楼中蛰 伏,在奉化县中两个月执教生活(想一想,“共匪学生”竟然潜伏 到蒋介石的老家教课,真是绝妙的讽刺!)。一个在陶行知创办的 育才学校工作的好友替D在他那里谋得一份教席。一个好心人对 我示警,叫我离开奉化。我丢弃行装潜往上海与D会合⋯⋯这些 故事如果一一写下来又要浪费许多宝贵篇幅。那就留待另一次再 写一篇《出亡记》下篇吧!

叶关荣:恋一个行业 爱一个家

2009-08-18    中国照明网报道

  1952年,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浙江大学设置了国内第一个光学仪器专业,开创了中国光学工程高等教育的先河。当时,这一专业中国尚未建立,既无可供参考的教学计划,也无相应的教材,在前人的努力下,该专业按教学计划完善了全部课程,而且达到了较高水平。

  就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年代,叶关荣和赵田冬相继选择了这个专业,从读书到留校,从教学到科研,浙大成了他们的家,光学仪器科教事业则是夫妇俩一辈子呕心沥血的共同职业追求。一家人、一个目标,四十年如一日的努力,为浙江大学光学仪器专业的成长与发展做出了贡献。

  深入专业  挑战国际水平

  1961年,叶关荣从浙江大学光学仪器专业毕业后,获得了留校任教的机会,长达四十余载的光电技术、光度学、色度学、光辐射计量与标定技术科教事业由此揭开序幕。专注于我国光学仪器事业的发展,他历任浙江大学光辐射测量技术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颜色学会(AIC)执行委会、国际照明委员会(CIE) D2(光度学、色度学和辐射度学)与D1(视觉与颜色)的中国代表,中国照明学会常务理事、副理事长,中国照明学会视觉与颜色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光学学会颜色专业委员会主任和浙江省照明学会理事长。

  据介绍,光辐射计量测试仅是光学的一个分支方向,应用面很广,如彩色电视、纺织行业的配色计量测试,汽车工业的配色,建筑,照明,造纸,塑料,印刷,军工等领域。早期的光学仪器专业对光辐射计量测试的研究较少,他的光学探索也集中在激光、红外等技术研究上。1979年,我国的科学教育事业进入全面发展期,国家相继派出一批知识分子出国进修。作为浙大派出人员之一,叶关荣抱着美好的憧憬和对科技探索的热情奔赴德国,进入德国西柏林工业大学照明技术研究所学习先进技术。来到德国后主要从事光度学方面的研究,之后发现,其实色度学更加重要,借此机会钻研该方向。幸运的是,与他一起合作科研的教授是当时的德国照明学会主席,亲密无间的交流与合作使他的这趟出国学习收获很大。

  当时我国该领域的技术和设备相对国际先进水平较为落后,这段时期的收获不仅带回了各项应用技术的最新成果,还学习了德国先进的科研与教育理念,浙大光仪系光辐射计量测试技术也在他回国后得以在前人的基础上完善并顺利发展起来。另外,在德国的学习对于他个人来说也是受益匪浅,期间,他还完成了“圆柱与半圆柱照度探测器”的研究课题。由于高的测量精度,研究成果获得了德国学术界的认可,还被德国等科学家应用于空间照度和半圆柱照度方面的计量测试,他顺利实现了从理论、实验到成果应用,由于取得了发明专利,随后便进入世界顶尖的光测量技术机构德国LMT公司。加盟国际知名研究机构,叶关荣跨越了公司拒纳外国人的高门槛,实现了当时世界上的圆柱与半圆柱照度探测器误差为2%的最高精度等级。

  期间,他还接触了德国色度学的奠基人,原西柏林工业大学教授,这对他以后的光学事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认识到色度学学科的重要性。他打算回国后与校系领导商量将光度学与色度学作为一个方向深入研究。在德国进修20个月后,叶关荣怀着新的希望回国了,除了熟悉德国相关本专的理论和技术,临走前,他将专利所得的钱买了一些标准和仪器,采购了一些LMT公司的最新产品,为回国深入钻研该领域作了一定的实验设备的准备。

  坚定信念  回国发展

  对于优厚的国外研究条件,他做了尽快回国的选择,叶关荣笑着说,那个年代的人对国家和民族有着一份单纯执着的热诚,只想学成归来后为祖国的科技事业尽一份力。然而,那一次的离别不是永恒,与德国朋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几十年来,他已前后去过德国36次,各种专业会议交流、教育访问的机会,让他难以忘怀这个曾让他成长进步的地方。谈起对德国的评价,令他印象最深的是德国人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和务实精准的自我要求,尤其是LMT公司对产品力求精益求精的精神,让他在日后的教学和科研工作中始终坚持此风格。

  随着浙大光学仪器专业的发展壮大,到八十年代未、九十年代初,该系下分的一个教研室经过逐渐扩大,1991年正式成立为浙江大学光辐射测量技术研究所,叶关荣教授、博士生导师任研究所所长。凭借光学仪器领域的多年研究基础和经验,他将一系列成果都应用到实际的教学工作中,并帮助该专业建立起完备的教材、设备较为先进完整的光辐射测量实验室,培养了一批优秀的人才。

  研究范围拓宽了,技术水平提高了,尤其是社会需求的日益扩大,从研究所成立后,他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教学上,开设了光辐射测量课程,吸引了许多对高科技感兴趣人才。从这里走出去的有高校教授、国家计量院的科研工作者,还有致力于光学仪器产品研发和推广的企业家。经过长期的不懈努力,浙大光仪系已成为我国光辐射测量领域人才培育的基地之一。狠抓教育的同时,科研也丝毫不放松,回国后,他的第一个成功的成果就是代表了当时国内较高水平的新型照度计,并荣获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二等奖。
  
  浙大光仪系的女学者

  光学事业的探索之路上,叶关荣并不孤单。四十多年来,除了生活上的相互照顾,事业上也有着一位知己共同进退,她便是同校同专业、任教于浙江大学信息工程学院光电系的赵田冬教授,与妻子结伴同行,他的事业与生活圆满而充实。

  1965年,赵田冬从浙大光学仪器专业毕业,自此走上科教之路。她回忆,由于毕业设计的题目是“高速摄影”,当时该原理性实验样机、被军工单位作为予研究样机而被采用,很快浙大接受了”高速摄影机”军工项目,她成为项目主要参与人员之一,该项重大课题的研制成功,开启了她最初的科研之门。

  在1978年召开的全国第一届科学大会上,浙大光仪系获得了科学大会奖,那一刻,参与该课题的全体教职员工都激动不已,而这项荣誉也成为光仪系发展史上光辉的里程碑。

  二人同心协力  绽放科技之光 

  转眼间已是八十年代初,走过了时代的浩劫,新的篇章由此打开,她主要教授几何光学课程。待叶关荣从德国回来后,共同的专业方向,将二人的专业特长结合起来更好的为教学、科研服务。教学工作一直不间断,随着1983年”六五”攻关项目(彩色亮度计)的开展,她的科研课题也越来越多。在该项目中,赵田冬的主要任务是包括测量系统和目视系统在内的光学系统研究。由她提出的光辐射测量望远物镜设计原理超过了当时的美、日水平,不仅获得了发明专利,还获得国家发明奖、并被浙江省授予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

  除了本职领域的探索,她着重研究了探测器的(X、Y、Z)色度及(V/)暗视觉光谱响应曲线匹配技术,顺利完成了攻关项目中的具有较高准确度的(X、Y、Z)色度及(V/)暗视觉传感器,拓宽了专业范围,1986年,历时近三年的六五攻关项目终于如期完满结束, 鉴定时专家、教授评价道“该项目的技术代表了当时本领城中国的最高水平!”项目于1998年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

  随着我国建筑工程的加速发展,学校意识到建筑光环境的重要性,而后,她又被指派到建筑系,为建筑学研究生开建筑光环境课程。加入中国建筑学会建筑物理采光分会,并担任理事、名誉理事。

  国际上的中国学者身影

  世纪交替之期,在光学技术领域艰苦奋战了大半辈子,叶关荣和赵田冬相继到了退休之年,然而,夫妇俩并未就此休息,被学校回聘注定他们与科教事业的缘分未完。

  2000年临退休时,科技之光再次绽放。当时国际上,以”0 1”为输出信号的数字硅光电探测器己研制成功,并最先被即将博士后出站的叶炜博士建议研究,叶关荣教授断定,若能把该数字探测器技术用于光测量领域,将会像模拟电视向数字电视飞跃一样,促使光度、色度测量仪器从模拟探测、模拟信号传输系统向数字探测、数字信号传输系统跃进,在叶关荣教授的精心指导下,几经研制、失败、改制,最后成功开发出与国际水平同步的数字型光度、色度探测器及其光测量仪器系列。这项发明将光度、色度探测器技术向前推动了一大步,不仅大大缩小了原仪器的尺寸,而且稳定性优良、精度非常高。成果问世后,叶关荣受邀在一次日本国际会议上报告该成果,日本的科学家纷纷表示十分欣赏中国在短期内便能达到此水平,根据有关资料,中国、美国是最早将该技术应用于照明计量、检测的国家,并获得国家发明专利。

  2005年5月,叶关荣参加在西班牙召开的第10届(2002–2005年)国际颜色学会(AIC)大会,来自中国、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阿根廷、西班牙等三十多个国家与地区的五百多名代表参加会议。在成员国大会上经选举,他当选为第11届(2006-2009年)国际颜色学会(AIC)执行委员会委员,成为执行委员会七人组唯一的亚洲代表。经执委会讨论,他又被推选为国际颜色学会2007年中期会议执行主席,2007年在中国召开了国际颜色学会中期会议。以“色度学在工业中的应用”为主题的(AIC 2007)国际会议开得很成功,增进了友谊。

  致力开发新一代光学测量仪器

  鲜为人知的是,不仅叶关荣与妻子,他们的儿女也纷纷投身光电产业,被同行称为“科技之家”。2001年,退休而不想立即退职的赵田冬教授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年青人,成立了杭州新叶光电工程技术有限公司。身为学术派,叶关荣坦言最初并不赞同办企业,在家人的劝说下,为了将新叶的新技术和产品推广出去为行业服务,他转变了观念,当起了家庭顾问,为新叶光电保驾护航。

  新叶光电依托浙江大学光辐射测量技术,开创国际新一代的测光测色仪器。产品包括照度、亮度、光度、色度测量仪器,光谱分析仪器,光源检测仪器,光学零件检测仪器、照明光源驱动等,广泛应用于投影与大屏幕显示器件、光源及驱动、发光材料、建筑和道路照明等领域。尤其是近年开发的全数字系列照度、亮度、光度、色度仪等获多项国家专利,在国际上处于领先水平,光学检测仪器均达到国际同类产品的先进水平,照明光源驱动技术也获得包括欧美在内的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应用。与其他仪器设备研究的同行不同的是,新叶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公司,而是一家研究性的企业,专注于新一代光测量技术产品的研究和开发。尽管有着两位浙大教授的悉心关怀,新叶在前进的道路上走得并不轻松。成立之初,作为一项新产品问世后需要与市场磨合一段时间后才能被认可,而且过程中客户也会提出新的要求,需要不断改进。通过前期的积蓄力量,新叶产品很快被行业认可,成立短短8年,产品已远销港、台、东南亚及欧美国家,全国知名高校、城市夜景,路灯所、大型设计院也都选用了新叶产品。

  至今,赵田冬的柜子里依然收藏着一组珍贵的照片。2005年,叶关荣与夫人受邀前往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做报告,除了学术分享,他们还赠送给对方一台最新开发的全数字照度计。工业技术研究院工作人员将该产品与正在使用的德国LMT公司照度计比较测量,结果显示,新叶开发产品的测量准确度与德国LMT仪器误差尽为百分之零点几,可与德国制造的产品相媲美,而且,同等的精度,我国的产品价格仅为德国制造的八分之一。

  老师的叮咛

  严师,是叶关荣给学生和业界同行的最深刻印象。首先的要求便是专业面的广博,从他手中毕业的学生有学者也有企业家,不仅懂得光、电基础,还熟悉微处理器技术,正是他对学业阶段的高要求,让他们毕业后在社会工作中能更快更稳的适应。在学生心目中他俨然是位严格的老师,论文达不到要求绝不通过,他相信等他们工作后必然能明白老师的苦心,学生做得好老师才感到光荣,也因此深受大家的欢迎。

  在实际操作能力上,也同样注重。他认为,每一个项目课题都可能成为日后的某项发明,必须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对待。这来源于当年所受的德国教育,他解释道,除了重理论,德国人更注重技术的应用型。这一点深深影响了他,所以在教学中他坚持着重锻炼学生的实践能力,科学不是吹嘘,必须落到实处。教学之余,叶关荣还带着学生参与许多的社会和学校实践项目,长期坚持下来,帮助学生掌握了实际的工作能力。

  一家人的共同理想

  一路走来,除了生活上的相互扶持,事业上的大多数成果都是夫妻二人齐心协力的见证。儿子是软件方面的博士后,共同的兴趣爱好把一家人紧紧的围在一起,作为科技工作者,做科研、为高科技领域不断贡献新成果是简单且执着的追求。一辈子与科研打交道,叶关荣也不禁感慨,近十几年来中国的科技事业发展速度非常快,改革开放的机遇促进了社会经济和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尤其是近阶段我国光测量技术水平已与国际接轨,让人为之振奋。

  从青涩的读书年代到肩负教育使命的科教生涯,夫妇俩在生活上相互搀扶、事业上共同进步,不觉已相伴浙大母校度过了四十余个春夏秋冬,这里,记录了他们人生的大半光阴,也铭刻了二人光学事业不懈探索的轨迹。除了学校,家里也成了一个小型的工作场所,有着共同的语言,即便吃饭、聊天也经常三句话就聊到专业问题。更令人羡慕的是,这样一个科技之家也有着普通老百姓家庭的融洽氛围,赵田冬笑着说,不管事业如何成功,家庭的和睦始终是最重要的。

  一家人、一个行业、一所母校,叶关荣和赵田冬的经历演绎了一对科技工作者圆满的事业和生活故事。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在光学仪器事业的探索之路上,他们还将坚定信心、并肩前行!

  叶关荣简介:

  中国照明学会视觉与颜色专业委员会主任
  浙江大学光辐射测量技术研究院
  国际照明委员会(CIE)D1分部 中国代表
  国际颜色学会(AIC) 中国代表
  中国照明学会(顾问)视觉与颜色专业委员会主任
  中国光学会颜色专业委员会主任
  浙江省照明学会理事长

  研究领域: 主要从事光电技术、光度学、色度学、光辐射计量与标定技术研究。

  奖项: 国家中青年具有突出贡献专家
      浙江省劳动模范
      全国高校优秀科技工作者

许璇年谱简编 张小宇

载于2017年12月15日《浙江大学校史研究》(浙江大学档案馆校史研究室编)

许璇(1876—1934),字叔玑,浙江省瑞安人。我国著名农业经济学家、农业教育家。

      1913年7月,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农科,获农学士学位。8月,任北京大学农科教授兼农场场长,历任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代理校长、国立北京农业大学校长、国立北平大学农学院院长。

1924年1月,任浙江省立甲种农校校长,历任浙江公立农业专门学校校长、国立第三中山大学农学院农业社会系主任、国立浙江大学农学院院长、浙江省农民银行筹备处主任兼浙江省合作人员养成所所长。1924年至1934年期间,十年连任中华农学会会长(理事长)。著有《粮食问题》、《农业经济学》等是我国农业经济学科的开创者。

光绪二年(1876)1岁

农历十一月初九(12月24日),出生于现浙江省瑞安城关渔篁街(今属玉海街道),家有“许太和”酿造坊。

父许黼宸(1855—1902),字祝酉(卣),或字竹卣,或称竹友。清德宗光绪十五年(1889)举人,以学行闻于时,弟子自远方至者尝十百人,许璇随父课读。同治十一年(1872),孙锵鸣聘其为孙家塾师,为诒钧、诒绩、诒泽、诒谌等诸子授教,张棡在孙家随读,也为门生。许黼宸为人善良、随和,不争利、不争名,热心公益事业。

许璇共有兄弟六位,他居二,姐妹四位。长兄许伯寅(名、号不详),三弟许燊、四弟许铸、五弟许壬、六弟许徵。长兄许伯寅遵家规“父母在,不远游”未外出求学外。许璇与众兄弟均留学日本,回国后各有建树,被瑞安乡人誉为“许太和五杰”。

光绪十八年(1892)17岁

入县学(入泮)。

光绪二十年(1894)19岁

补廪生员。

光绪二十四年(1898)23岁

戊戌变法失败,转习新学。

光绪二十七年(1901)26岁

入南洋公学(上海交通大学前身)东文学堂。

10月,南洋公学公开招考东文学堂东文“译书之员”,东文学堂初定招生30名,“(报)到者三百二十七人”,经过初试、复试最终录取40名,许璇榜上有名。

11月27日,东文学堂正式开学,《东文学堂拟定章程》“以使学者习东国语言文字,通各国历史及政法之学,速成有用之才为宗旨”,学制三年;学堂聘请罗振玉、王国维分别为学堂监督、执事,日本学者藤田丰八等为正、副教习。次年底,因“墨水瓶退学事件”东文学堂与特班、师范班同时停办。

光绪二十八年(1902)27岁

10月,南洋公学东文学堂停办,肄业于南洋公学。

光绪二十九年(1903)28岁

任瑞安中学东文教师。

8月,《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规定,大学分科如下:政治课、文学课、格致科、农学科、工艺科、商务科、医术科。农学科之目四:农艺学、农业化学、林学、兽医学。

光绪三十年(1904)29岁

1月,《奏定大学堂章程》规定,农科大学农学门科目设有:理财学(日本名经济学)、农业理财学(日本名农业经济学)。

是年,供职于湖北学报馆。《湖北学报》,旬刊,光绪二十九年正月十五日(1903年2月12日)创刊,由湖北官书局出版,主要是宣传张之洞等人的教育思想,大多刊登教育学、历史学、地理学、外交学等方面的日本学者论著。

光绪三十一年(1905)30岁

1月,任广东学务公所编撰员。

夏,游日本,9月,入京都第三高等学校预备班学习。同期瑞安赴日留学还有洪彦远,黄家子弟:黄曾锴、黄曾铭、黄曾廷,林家子弟:林大同、林大闾、林文潜(左髓),许家兄弟:许璇、许燊(三弟)、许壬(五弟)、许征(六弟)等。

光绪三十二年(1906)31岁

继续在第三高等学校预备班学习。

光绪三十三年(1907)32岁

9月,入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第二部学习。

宣统元年(1909)34岁

9月,臣部参事官罗振玉派充农科大学监督。

宣统二年(1910)35岁

10月,入东京帝国大学农科大学学习。

本月,官立浙江农业教员养成所建立,为浙江大学农学院的前身。

宣统三年(1911)36岁

10月,辛亥革命爆发。

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农科大学学习。

中华民国元年(1912)37岁

继续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农科大学学习。

是年,浙江农业教员养成所改组为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校址笕桥)。

中华民国二年(1913)38岁

7月,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农科大学,获农学士学位。

8月,京师大学堂改为北京大学校,任该校农学科教员兼农场场长,薪俸250元(校长陆孝植300元,教务主任吴宗栻、程鸿书250元,梁希180元)。教授《殖民学》及附设农业教员养成所《畜产学》等课程。

中华民国三年(1914)39岁

3月,北京大学农科大学改组成立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仍任农学科教授兼农场场长。

10月,任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第三期校友会编辑部长。

中华民国四年1915年40岁

10月,教授农学科《畜产学》,学校开设《农政及农业经济学》(农学科第三年级每周学科时间表)。

中华民国五年1916年41岁

3月20日至4月20日,以农场场长身份,带领17名农学科三年级学生赴日本、朝鲜考察。回国后,发表题为《视察日本农业纪要》的长篇报告。

是年,最早响应成立中华农学会。《“五四”前夕成立的中华农学会》载“几个主要从国外学农归来的有识之士,聚会与苏州,王舜成、陈嵘、过探先、陆水范等发起组织中华农学会,拟议甫出,立即受到中青年农学家的响应,最早的有梁希、邹秉文、许璇…”。

中华民国六年1917年42岁

1月,中华农学会成立于上海。张謇为名誉会长,陈嵘为会长。

中华民国七年1918年43岁

1月,辞去农场场长。

8月,学校开设《农政学》及《农业经济学》(农学科第三年级每周学科时间表)。教授农学科第一年级《肥料学》,第二年级《畜产学》,第三年级《畜产学》《农政学》《农业经济学》《殖民学》等课程(同时教授林学科第三年级)。

是年,《中华农学会报》创刊。

10月,应准加给全年津贴四百元。10月30日,《教育部指令第一千三百四十二号》“令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校长金邦正呈一件请给专任教员许璇全年津贴由。据呈已悉。查该校农科专任教员许璇历充校职已满五年,卓著劳勋。核与规定资格均属相符,应准加给全年津贴四百元。仰即遵照。此令。”

中华民国八年1919年44岁

继续教授农学科第一年级《肥料学》,第二年级《畜产学》,第三年级《畜产学》《农政学》《农业经济学》《殖民学》等课程(同时教授林学科第三年级)。

8月,中华农学会第二届年会在杭州召开。

是年,被推为中华农学会北京地方干事。

中华民国九年(1920)45岁

10月,改任教务主任。十月二十九日,教育部指令第一千九百二十八号“令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校长吴宗栻呈三件…许璇兼任教务主任由。据呈已悉。该校所请延聘…许璇兼任本科教务主任各节。核与规定资格均属相符,应并照准。此令。”

是年,被推为中华农学会农学股干事、学艺专员。

是年,率领学生赴日参观。

中华民国十年(1921)46岁

8月,被推为中华农学会总干事(总干事名额共十一人)。

9月,因教育经费困难,马叙伦、王兆荣、谭熙鸿、许绳祖、许璇五人代表北京国立八校敎职员,往访交通总长张志潭。

中华民国十一年(1922)47岁

10月16日,代表北京农专教职员赴教育部请见总次长,开陈“农专改大”由,坚请早日批示。

11月6日,教育部任令第三十一号:“令许璇兹派许璇暂行代理国立北京农业专门校长职务,仰即遵照。此令。”

12月,因学生反对而辞职,教职员全体随之辞去。17日,《教育公报》“通知派许璇为编审员”。

是年,在《湖北省农会农报》第八期发表《设立粮食问题研究会》之建议。

中华民国十二年(1923)48岁

1月,任教育部编审员。

2月,晋给四等嘉禾章。

3月,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改为国立北京农业大学,设农艺、森林、畜牧、园艺、生物、虫病害、农业化学等七系。是年,梁希自费留学德国,许璇赠诗留别,有诗称“十年知己一青灯,昔日儿童皆老大,我愧无成”;“问君何日再归来,相伴一樽话旧钓鱼台”。

是年,由中华敎育改进社、中华职业敎育社、中华农学会发起全国农业讨论会,在北京日新农工银行举行第二次委员会,会议公决准定委员陶昌善、许璇规画大纲草拟办法,预定计划以备“裁兵垦荒”,现拟延请专家前往边省,实地调查计划并征求全国各界意见,以促政府实行。

中华民国十三年(1924)49岁

1月,出任浙江省立甲种农校校长。7月,该校改组为浙江公立农业专门学校,许璇连任校长,浙江省农业高等教育由此开始。

7月,得三百十一票,当选为浙江省教育会副会长。

8月,被选为中华农学会第三任会长。

11月,任浙江省教育联合会正干事长。

12月,调任国立北京农业大学校长。

是年,提出了“融学术教育与农村事业于一炉”高等农业实践教育思想。

中华民国十四年(1925)50岁

3月,孙中山逝世。作《挽孙中山先生联》:“创中华新社会,辟人类新纪元,大志未酬,四海疮痍馀涕泪;论肝胆则英雄,言心术则仁者,精灵不灭,千秋史册有光辉。”

4月,因不屑与其上峰某(教育部主管)为伍,愤辞国立北京农业大学校长职,8月继续任教授。

中华民国十五年(1926)51岁

3月,赴日考察。

7月,代理国立北京农业大学校长。

9月,请求教育部要求驻军腾让校舍,“该校不独经费支绌,而驻军亦未退出,校长许璇曾一再呈请教部,交涉腾让…”。

10月5日,国立北京九校校长总辞职。29日,派员与农村信合社联系,将开讲习会。

11月,任国立北京农业大学校长。

中华民国十六年(1927)52岁

5月,北京农业大学设农艺、农艺化学、畜牧、农业经济、森林、农业生物、园艺等七系。

6月,辞职国立北京农业大学校长,回任浙江公立农业专门学校教授。8月,该校改组为国立第三中山大学劳农学院,仍任原职兼农业社会系主任。

7月,在浙江省政府一百三十五次会议上,建设厅提出拟任许璇、潘墨卿为农民银行正副筹备主任、通过。

8月,浙江省政府委任许璇为浙江农务局局长。

9月,任浙江省考试任用人员监考考试委员。其他委员分别为马寅初、殷汝熊、经家龄、瞿曾泽、孟承、郑宗海、蔡彬懿、刘贻燕、李振吾、张迭生、陈世璋、蒋尊第、陈灿等十三人。

9月3日,中华农学会在杭州举行第十届年会,演讲《关税自主与农业》。年会上,许璇当选为正干事长,陈宗一、吴庶农当选为副干事长,王企华、邹秉文、唐荃生、过探先、吴桓如、谭熙鸿、吴觉农、陈方济、朱凤美、陈石民、钱天鹤、葛敬铭、包容、雷男、徐澄、汤惠荪等为干事。

9月6日下午,赴笕桥参观三中大(即第三中山大学)劳农学院农事试验场、原蚕种制造场及蚕桑学校并游览名胜。当晚,在杭会员庄菘甫等在聚丰园招待年会,到会会员钱天鹤、庄菘甫、许叔玑、吴庶晨、熊熙圃、吴觉农、方仲友、倪绍霎等,相继演说直至十一时,宾主尽欢而散。

11月,被聘为国立第三中山大学劳农学院湘湖农场委员会委员。蒋梦麟、蔡元培等16人同为委员,蒋梦麟任主席。

12月,农学院农村社会研究会成立,之后,许璇多次参加活动。

是年,在《中华农学会报》第58期发表《中国农业生产之将来》。

中华民国十七年(1928)53岁

6月,筹建任浙江省农民银行,任筹备处主任。创办浙江省合作人员讲习所,任所长。

7月,国立第三中山大学劳农院改名为国立浙江大学劳农院,仍任农业社会系主任兼教务主任。同年,被选为中华农学会农学研究所所长。中华农学会正干事改称委员长,被选为委员长。

8月3日,中华农学会在首都金陵大学举行第十一届年会。以干事长身份主席,并致开会辞,提出“应将农业农学镕于一炉、又本会是中华农学会、尤宜察审中国农业之现状与农民之一切情形、谋一适当解决之方法、是所望于本会同志也”。

8月,被农矿部添聘为设计委员。其他委员有:侯朝海、沈宗翰、董时进、刘运筹、钱天鹤、何尚平、姚枬、陈殖、王沚川、张宗成、金永昌、何恢宇等。

11月,受聘为南通大学校董。南通大学校董共十九人,分别为:李煜瀛、于右任、李宗仁、秦汾、何玉害、线永铭、褚民谊、张轶欧、许璇、荣宗敬、周威、吴兆曾、徐肇钧、张孝若、王志鸿、李希贤、陆费执、戴尙文、张谊。

中华民国十八年(1929)54岁

1月,国立浙江大学劳农院改称为国立浙江大学农学院,仍任农业社会系主任兼教务主任。

3月,任上海市社会局粮食委员会常委委员。上海市社会局成立粮食委员会在萃秀堂开成立大会、并举行第一次常会,到会委员许璇、朱羲农、顾复、叶惠钧、蔡裕焜、吴觉农、冯柳堂、吴桓如、秦晋元、顾良辅、朱子香、范和笙、黄枯桐、严筱泉、黄光斗、余朴、王炳坤、陆文韶及张市长代表俞鸿钧、潘局长代表倪人瑞等二十余人。

5月,被敎部增聘为译名委员会常务委员。兹录其常务委员名单如下:文学:郑奠、林语堂,敎育:朱经农、赵廷为,哲学:黄建中、戴夏,心理:陈剑修,政治:陈石珍、龚贤明,天文:竺可桢,工科:谢树英、杨公兆,法律:戴修骏、余敦和,经济:余文灿、叶元龙,土质:翁文灏,化学:黄守中、张邦华,物理:方光圻、熊正理,数学:张鎭谦、何鲁,生物:李亮恭,农学:谭熙鸿、梁希、许璇,医学:洪式闾,药学:于达望。

5月,任浙江大学“大学(部)校务会”会议委员。浙江大学校务会由大学部、文理学院二部分组成。《(浙江大学)各项会议委员名录》载,“大学(部)校务会”委员共28人、列席7人。委员有:蒋梦麟、邵裴子、谭熙鸿、蔡邦华等。

5月20月,参加第一次校务会。邵(裴子)副校长报告:本会议之组织,以处理本大学各学院共同事项,以免分歧为目的。

6月-10月,浙江省政府在杭州举行了西湖博览会,任评议部委员兼陈列品研究委员会农业品部委员、出品审查委员会委员。讲演《合作制度之效用》,该讲演稿刊登在《西湖博览会总报告书》上。同时在《西湖博览会总报告书》扉页上题词:“湖山有美,文物恢张,民生攸赖,邦国之光。”

8月17日,参加中华农学会在南通大学农科举行第十二届年会。作为会议主席致词:“略谓本会成立已十三年、经费困难影响会务之进行、但近来与五年来已见进步、农业建设为各项建设之基础然非旦夕事、须群众力量科学方法、始能获效而科学方法、非空致而须求诸实际、端赖同人努同共进。”

8月,出席中华农学会年会“专题食粮问题讨论会”。

是年,在《中华农学会报》第71期发表《合作事业之失败与成功》、《信用合作社与农业仓库》。

是年,在浙江大学农学院编写《农业金融政策讲义》、《农政经济特别讲义》。

中华民国十九年(1930)55岁

4月,出席浙江大学十九年度校务会议。

4月,任农学院湘湖农场设计委员会、学术设备及材料会议、出版委员会、学生补助委员会委员。

4月21日,参加浙江省森林学会第二次会员大会并演讲。

5月,任《国立浙江大学农学院要览》(民国十八年度)编辑委员会委员,负责收集教务部、推广部及(农业)社会系的资料。

9月,发布《国立浙江大学农学院消费合作社章程》,《章程》规定,本社以依自治及互助的原则,购置学业上及经济之上必需品之社员,兼树立合作模范推广合作事业为目的。

11月,任浙江大学农学院代办高级农科中学委员会主席。

是年,任第七届温州旅杭同乡会常务委员。

是年,浙江省教育厅在全省范围内招考留美学生,许璇推荐金善宝、赵才际、卢守耕出国留学。

中华民国二十年(1931)56岁

3月28日,参与浙大全体敎职员再电呼吁经费,“国立浙江大学经费向由浙江省财政厅就代征国税项下划拨,自本年一月起,裁厘财厅以无代收国税欵项不允继续拨发该校经费,…昨特电呈蒋主席请求迅予解决电云,…”。

4月,回任北平大学农学院长。4月15日,接受《世界日报》访谈,主张“农学不能空谈,必须注重功课之研究及与农民之接近,始能将心得实际应用于农场,推广至农村”。

5月,为北平大学农学院撰写《1931年毕业同学录院长序》。

8月19日,组织举办中华农学会十四届年会,任主席团成员及北平筹备委员主席。24日,接受《世界日报》采访“中华农学会救济水灾问题”。

11月,调任浙江大学农学院院长。“农学院全体学生列队相迎,并燃放爆竹,许院长即下车对欢迎者表示谢意,复登车”。

12月9日,晚间七时,农学院教职员在该院蚕场开会欢迎新院长许璇,到者约有70多人。

12月,在北平大学农学院《农业经济学会会刊》第四期发表《农业金融上之债券问题》。

中华民国元年1932年57岁

8月,中华农学会第15次年会在无锡江苏省立敎育学院举行,主席团(成员)许璇、刘运筹、黄枯桐、陆费执、吴觉农、孙恩、胡昌炽、沈宗瀚、陈嵘等。

11月,任(浙江大学)招生委员会及训育委员会委员。

11月30日,在浙江大学农学院农村社会研究会讲演《米价问题与米谷关税》。

是年,在《浙江省建设月报》第2期发表《贩卖合作社与农业金融》。是年,《国立浙江大学二十一年度职员一览》载,农学院院长许璇,农业社会系主任黄枯桐等。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1933)58岁

2月,中华农学会计划编著大批农学丛书,许璇负责编著《内地殖民论》。

4月,郭任远任浙江大学校长。

4月,任招生委员会委员。

5月15日,在《申报》“经济专刊”栏目发表《农村复兴与农民之关系》。

5月29日,在《申报》“经济专刊”栏目发表《洋米征税与食粮自给》(署名许叔玑)。

6月14日,《申报》报道,浙江大学农学院院长许璇因办事棘手,已向校长郭任远辞职,闻该院敎授亦向校长提出总辞职。

8月,拒绝农学院设立“火腿系”,上峰责其抗命,许璇愤而辞职。

9月,任北平大学农学院教授兼农业经济系主任。

是年,为《申报》的“农业林蓄水产业及农村现状”课题“供给有价值之材料”;在第3-4期《寒圃》发表《论绥远振兴畜牧》;在第二卷第一期《蚕声》(浙江大学农学院编辑)发表《对于蚕丝业问题之我感》(著于浙江大学农学院),编写《农业经济学讲义》第四章、第五章第三节(著于北平大学农学院)。

中华民国二十三年(1934)59岁

8月,中华农学会第17届年会在南京召开,因事未能来南,委托北京大学农学院院长刘运筹代表赴会。

11月9日,猝发脑溢血逝世于北平大学农学院,终年59岁。逝世之前正在编写《农业经济学讲义》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农村合作论讲义》。

11月11日,“接三”祭奠在南沟沿许宅举行。是日到场参加者极多,除许宅亲友外,大半为北平教育界中人士,及国立北平大学各学院同事与学生,其中、农学院之学生尤属跄跄跻跻、曾受许先生训诲而现服务于平大农院者,如刘运筹、殷良弼等,并特设祭奠,兹录祭词于左:

「维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学生刘运筹、殷良弼、贾成章、徐承镕、朱延晸、何养苞、杨汝南等,谨以清酌案馐之仪,致祭于我许叔玑夫子大人之灵而言曰:呜呼!惟我夫子,恭俭温良,毕生为学,勿厌勿忘。三岛归来,执教上庠,诲人不倦,讲学有方;悯予小子,同侍门墙,廿年风雨,时聚一堂。昊天不吊,斯道中丧!追念先德,能不心伤!嗟我夫子,学术文章,永传不朽,千古流芳!嗟我夫子,鲁殿灵光,清风亮节,山高水长!今来祭公,凭吊竚望,神归何处?四顾茫茫!生刍一束,布奠倾觞;公如有知,来格来尝。哀哉尚飨!」

11月17日,国立北平大学第二次校务行政委员会会议,决议校葬许璇等事宜。

12月16日,在北京报子街聚贤堂开吊,同日,国立北平大学举行公祭。

12月30日,北平大学农学院举行追悼大会。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1935)

1月12日,杭州举行许叔玑追悼会。

3月,遗作《粮食问题》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5月9日,举行校葬典礼、下半旗致哀,十时,移棺下葬。是日,前往参加者,有国立北平大学徐校长及各学院院长、教职员代表、学生代表、农学院全体教职员学生及许宅亲友共五百余人。九时半先由徐校长亲将北平大学校旗覆于许先生之棺上,然后举行公祭,兹附录祭文于下:

    维中华民国二十四年五月九日,国立北平大学代理校长徐诵明,女子文理学院院长许寿裳,法商学院院长白鹏飞,医学院院长吴翔凤,农学院院长刘运筹,工学院院长张贻惠暨全校教职员学生等,谨致桂浆椒酒之奠,为文以告于农学院故教授许公叔玑先生之灵曰:呜呼!自公之舍吾侪之永归也,已六阅月于兹。冬枯易文夏录兮,抚时序而增悲:具塭鳀而卜宅兆兮,将九原其永绥。在昔汉唐之世兮,有赐莹之盛仪。给葬而旌墓兮,琢石树阙而题碑。非徒宠夫旧勋,固报功崇德之所当为。是本人心所同然兮,礼盖从乎所宜。是故有功于民国则国葬兮,有功于一校,则校葬何疑?经询谋而佥同兮,出众意而无阿私。遂乃寻牛眠于山坞兮,相垄丘之高卑。惟校舍之比邻兮,堽陵蟠曲以逶迤。设窀穸于此地兮,公之灵当安之。挹西山之佳气兮,观南亩耘耔。听诸生之讲习兮,犹若登杏坛而列缁帷。虽室迩而人远兮,缅教泽而永怀思。神之车其常临兮,驾素虬兮骖青螭。瞻佳城之郁郁兮,奄松楸之离披。戒樵牧使无近兮,闭幽扃而绝殆危。魂魄永永恋此兮,千秋万岁常在斯,荐苾芬而灌郁鬯兮,咸恭恪以陈词。尚飨!(《中华农学会报》138期)。

7月,《许叔玑先生纪念专刊》(中华农学报第一三八期)出刊。

本年,马叙伦撰《故北京大学教授瑞安许叔玑之碑》(手迹今藏国家图书馆)。马与许订交二十年,称之为“益友”。

中华民国三十二年(1943)

4月,遗作《农业经济学》在原讲义基础上,由当年浙江大学农学院助教杜修昌先生整理,中国地政研究所编辑,商务印书馆出版。

【主要参考文献】

1、俞雄选编《张棡日记》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6月。

2、陈伟玲主编《兰台存真-瑞安中学档案史料选编》光明日报出版社2016年9月。

3、欧七斤编著《上海交通大学史(第一卷1896-1905)》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年3月。

4、王步峥、杨滔主编《中国农业大学史料汇编(1905-1949)》中国农业大学出版社2005年5月。

5、邹先定主编《浙江大学农业与生物技术学院史》(1910-2010)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12月。

6、中华农学会编《中华农学会报》138期1935年7月。

7、中国农学会主编 华恕《中国农学会66周年纪念刊(1917-1983)》1985年。

8、上海《申报》。

9、杭州《东南日报》。

10、《浙江大学校刊》(1929-1933)。

但求深精新 陆熙炎传

作 者 :朱晶高烨
出版发行 : 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 , 2018.06
ISBN号 :978-7-5046-7973-4
页 数 : 203
丛书名 : 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丛书·中国科学院院士传记丛书
原书定价 : 70.00开本 : 16开
主题词 : 陆熙炎-传记
中图法分类号 : K826.13=76 ( 历史、地理->传记->中国人物传记->人物传记:按学科分 )
内容提要: 陆熙炎,1928年8月29日出生于江苏省苏州市,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研究员,有机化学家。199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曾参与铀萃取剂的研究,实现了中国*个萃取剂P-204的工业化生产,为中国原子能工业作出了贡献;他突出的成就是在金属有机化学领域所取得的多项出色研究成果,从而使他在这一领域跻身于国际前沿。本书基于访谈、实物采集、录音录像等方法,由科学史领域的学者经过严谨考证写成,真实反映了陆熙炎学术成长历程的关键事件、重要节点、师承关系等。
参考文献格式 : 朱晶,高烨. 但求深精新 陆熙炎传[M]. 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8.06.

转考进入浙江大学

  1947年9月,由于金陵大学的学费太贵,考虑到家庭情况,陆熙炎转而报考了三个国立大学——中央大学、交通大学和浙江大学,并被浙江大学录取。
  每个学校都单独进行考试。那个时候去参加考试,条件都很艰难。我到浙江大学去应考,有一个同学在淅大,我们就偷偷地在宿舍 里面的地板上铺了一个垫子睡觉,那是夏天,也没有告诉学校。考完 之后,晚上去游西湖,第二天再乘火车赶回上海去参加交通大学的考 试。最后,报纸会把那些被录取的人的名字公布出来。交大没有录取 我,就没有去成电机系,中央大学也没有录取,浙大录取我了。
  在被浙江大学化学系录取后,陆熙炎进入了国立浙江大学化学系一年级,学号36161,和他同一届进入化学系的有11个人。
  1947年9月―1948年7月,陆熙炎重读一年级,由于已经有了一定的 化学基础,学习起来很轻松,“第一年没有很好读,因为念的东西我都懂”② 1949年春,在大二下学期的有机化学课程中,陆熙炎深受系主任王葆仁的启发,至今仍对王葆仁的授课方式印象深刻。在陆熙炎看来,王葆仁“人很小,声音非常轻,他上课不是哇啦哇啦地讲,而是慢条斯理地讲这个反应应该怎么样,一直是这么大的声音。”但是王葆仁上课非常严格,两个小时一直上,中间不停顿,休息的时间也用来继续上课。至于考试,他也有一套独特的“招数”。王葆仁经常组织小考,但不预先通知考试时间,凡是小考几次都及格者则免于大考。陆熙炎在大二下学期就得到了免大考的资格。
他有一个习惯,考试从来不通知,讲课讲到一半时叫大家拿一张纸出来就开始考试了。平时的考试,一个学期也是两到三次,所以那个时候比较自由,这是他自己定出来的规矩。我印象很深的是,我们每个礼拜六晚上都要把他讲的东西仔伃细细地看上几遍,怕他考。每次上课,都不晓得他会不会开考。他让大家拿一张纸出来,那就是要考试了。他上课并不强调要好好考试,他希望我们平时就学好学扎实,我们在礼拜六晚上一般都在温习他讲的东西。
  在当今众多化学家的回忆当中,王葆仁都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们可以从众多师生纪念王葆仁的文章中发现,王葆仁十分重视学生对基本概念的理解。他认为基础课比选修课更为重要,在分析实验结果时,从分子结构阐明发生反应的原因和物质具有这些特征的机理;用电子理论来解释化合物性质;通过综合法来分析化合物结构;涉及有机天然产物时,着重用化学反应来判断化合物的分子结构。他讲解时会始终围绕课题,紧扣基本概念。
  他十分注意国内外有机化学的新发展和科研动向,认为讲课就是讲学,常讲常新,让学生置身于当代有机化学的知识前沿并使之目光高远王葆仁曾采用当时最新的卡勒( Paul karrer,1889-1971)主编的《有机化学》课本授课,在鮑林( Linus Pauling,1901-1994)提出关于分子结构的共振论之后,他立即为学生补讲。

①陆熙炎访谈,2015年5月4日,上海。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②同①。
①同①
②朱晶,叶青:共振论争论的科学之维。《自然辩证法研究》,2016年第32卷第6期,第
70-75页。

  王先生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当时英戈尔德关于化学机理的理论和所谓“亲核试剂”这些概念刚刚出来,这也是当时有机化学的反应机理中最新的理论。当时国内其他地方不太有人讲。但是王先生对这些问题讲得比较透。②
  另外,他十分强调科学实验,即便是在艰苦的环境下,他也尽可能利用有限的条件让学生动手实验。王葆仁严格要求学生在实验时准备充分、操作精细、技术熟练、秩序井然,并告诉学生化学是实验性很强的科学,不具备敏锐的视察力和灵敏的操作技巧很难成才。王葆仁在担任理学院院长、化学系主任期间,仍然每天检查实验室的仪器和实验用品,查看实验
准备是否到位、实验环境是否整洁;若发现操作违规,则立即停下整顿。
  浙江大学在湄潭办学的困难条件下,有机化学实验缺水、电和煤气,酒精也很少,王葆仁便指导学生用木炭炉代替酒精灯加热;在高、低木架上放置水罐,虹吸高水位的水流入冷凝器,再流入低水位罐,用高低水罐换位来实现回流冷凝。参加实验的学生用扇子不断地给碳炉煽风,让碳燃烧充分而给炉子加温,他们还用手摇真空泵做减压蒸馏和真空过滤。这样的有机化学实验既贴近生活,又围绕化学领域的前沿,成为淅大校园里一道自力更生、土法上马的风景线。
  对此,陆熙炎和戴立信有着共同的回忆:
  王老师秀丽的板书、条理清晰而饶有趣味的讲课把我们引入那富于变化却又总是生机勃勃的有机化学领域。虽已过去40多年,但王老师那不紧不慢、层层深入的讲解给众多听过他的课的学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从未见到他训斥过学生,可一当他出现在黑板前,教
室内立刻鸦雀无声,大家全神贯注地跟着他的思路奔驰,他以自己丰博的知识赢得了学生们的崇敬。①

①英戈尔德( Christopher Kelk Ingold,1893-1970),英国化学家,提出了有机化学领域
与有机反应机理相关的许多概念,如亲核、亲电等。这些概念的提出对揭示有机反应内在机理,从而实现控制有机反应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②陆熙炎访谈,2015年5月4日,上海。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①中国化学会,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献上心中的花环—纪念著名化学家王葆仁》
北京:科学出版社,1988年,第40-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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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2陆熙炎在王葆仁家中(摄于1985年,左为陆熙炎,右为王葆仁)

  王葆仁讲课的口碑非常好,他后来被调往中国科学院化学硏究所,并创建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高分子化学与物理系,但他始终坚持教学,许多人因此听过他的课。
  他在中科大担任了几年有机化学的教授,给不少学生上过课,有些1963年毕业到有机所来工作的人还曾听过他的课。我对他上课印象很深的是,看他这样子在黑板上写字,但是最后中间加几条线就有一张表格出来,他不用幻灯片,都是在黑板上写。②
  除了王葆仁独特的教学方式让陆煕炎感触颇深之外,他坚持做研究的精神也感染了陆熙炎。王葆仁组织了一个研究小组,成员包括陆熙炎当时的师兄,他们利用各种试剂跟酮、羰基、腈基反应。陆熙炎感叹,在当时研究条件非常简陋的环境下,王葆仁等化学家对科学研究的执着着实让人敬佩。陆熙炎从事研究之后,时常以王葆仁和黄鸣龙先生为例,表明做科 学研究需要有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心。

②陆熙炎访谈,2015年5月4日,上海。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两位先生当时做研究的条件真的是很艰苦。黄鸣龙先生抗日战争时期在云南的时候,只能买到酒精,其他都买不到,他就用最简单的试 剂一酒精和酸碱等来做研究,其他的试剂椰没有,结果确定了山道年结构里三个不对称碳原子构型。我后来建议同学们多去了解化学家对研究的执着,我不是总要去回忆过去,而是希望同学们了解化学家们如何在艰苦条件下利用简单的试剂来研究复杂的问题。因为做研究需要坐冷板凳,要静得下心来、耐得住寂寞,还要会想办法克服困难做研究。
  陆熙炎就读大学二年级和三年级时.世界化学的中心在德国.专业的 化学书籍和化学期刊大部分是德文,化学系的同学要修习第二外 ——德语,第一外语仍然是英文。陆熙炎学了两年德文课程,这些德文课程由德 国人讲授,这段时期的德文学习为他大学四年级的学习研究以及后来进入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提供了很大帮助。进入四年 级后,陆熙炎开始冇意识地阅读相关德文文献,特别是在毕业论文研究中,如査阅到某篇文献中记录有详细的制备方法和步骤等,陆熙炎就会去找这篇文献并仔细阅读。
  在浙江大学求学时期学了两年的德文,到了有机所后,所学的德 文派上了用场©那时不像现在查文献这么方便,当时有好几本工具书 和权威期刊都是德文的,我后来到有机所后还在看德文书,觉得德文 是很有用的。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德国有机化学方面的研究做 得最好。
  此外,为陆熙炎等学生讲授物理化学的是吴征铠。在学生看来.吴征 铠的风格跟王葆仁不同.比较开朗一点.上课时声音铿锵有力,“声音不 是那么轻,讲课时喉咙哇啦哇啦地响,和王老师完全不一样的「陆熙炎 的毕业论文跟随张其楷做。张其楷主要讲授药物化学和食品化学,对学生 要求非常严格。陆熙炎研究的是硫的化合物,做了一些探索性实验,虽然 这项研究有一定的应用性,但仍然处于探索阶段,加上那时的研究条件有 限,指导老师对学生也没有特别严格的要求。
① 陆熙炎访谈.2015年5刀4日.上海。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② 陆熙炎访谈.2015年7月25日.上海。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图2-3 陆熙炎与郑平在吴征铠家中(摄于1999年.左起-陆熙炎、郑平、吴征铠)

 
  陆熙炎极为赞赏浙大当时的风气。他读一年级时,住在华家池农学院的学生宿舍里,华家池实际上是在乡下,不在城里面,因为浙大本部住不 下,他们便被安排在这里。浙江大学常有学生运动,陆熙炎并不是每次都 参加,临近毕业时,他参加了求是科学社。这个学社是由谷超豪和浙大同学吴士濂、薛天士于1946年4月发起组织的,旨在推动学生运动,谷超豪任社长。陆熙炎参加了求是科学社组织的一些科学活动,当时的组织活动 科学性较强,讨论活动也比较多。
  求是科学社是谷超豪在领头,他其实是一个地下党员,当时我什 么都不知道。后来才了解到那是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当时谷超豪也是一个做学问的人。


图2-4 1950年浙大化学系师生职工合影
(前排左起 顾学民、陈嗣虞、张其楷、严文兴、王承基、 昊征铠、王葆仁、王琎、丁绪贤、钱人元、张启元、孙树门、张复生,陆熙炎位于吴征铠后第三排)

  1951年7月,陆熙炎从浙江大学毕业,和他同一届毕业的仅有丁维钰、杨维达和李承欧3人。虽然入校时化学系有11人,读到三年级时还 剩下8名同学,但是毕业时只有4人。当时尚无学位制度,所以他们毕业的4人连学士学位也没有。1951年,院系调整,张其楷被聘为解放军军事医药科学院药物研究所所长,王葆仁也决定到新成立的中国科学院有机化学研究所工作。王葆仁问陆熙炎和丁维钰是否愿意跟着一起到有机所。 彼时,国家首次对全国毕业的大学生实行统一分配制度,王葆仁提出这个问时,陆熙炎还不知道是统一分配,便欣然答应。同年7月,陆熙炎和丁维钰自浙江大学化学系毕业后被分配到有机化学研究所工作。
① 陆熙炎访谈.2015年5月4日,上海。资料存于采集工程数据库。

  1951年,陆熙炎跟随浙江大学的恩师王葆仁进入中科院有机所工作, 先在梅斌夫门下研究麻黄素分离,后调入汪猷小组从事链霉菌的发酵、提取和分离。在此期间,陆熙炎开始正式进入科研领域,受到系统的化学研究训练,并由此奠定了科研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