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入学时

谢熹

我是1945年在淳安考入母校的。考场设在淳安县中礼堂。在考试过程中,课桌缝里的臭虫肆虐,一场考下来,手臂上又多了许多红疙瘩。负责招生工作的是龙泉分校农经系韩老师,口试时,他问起我认识谢蔚东否,这大概是从我的姓氏和家庭住址上想起的。我在日寇投降前流亡到皖南屯溪,又由屯溪来到淳安,举目无亲,饱尝颠沛流离之苦,现在竟碰见姨兄的故交,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入学考试过后,我没有回屯溪的“教育部东南战区陷区青年招训所”,就待在淳安。白天到图书馆看书报,晚上仍睡在县中礼堂的主席台上,借用居民家的炉灶烧饭。当时食盐甚缺,居民普遍用红辣椒调味,我也如法炮制起来。不久,由《民族日报》上得悉被录取,我卖掉离家前借作旅费的一点首饰,买了船票,沿新安江顺下,进入富春江。
一天,船经七里浪,天色已晩。黑暗中,数百米外,一条船正面而来,船未点灯。此段江而盗匪经常出现,不宜夜航,我乘坐的木船为了赶到桐庐过夜,疏于考虑,这次可能碰上了。幸好乘客中有一名军人,经船家要求,军人喝令尾随船停泊,并鸣枪示警,该船不加理会,军人遂以卡宾枪连续对空射击。该船始慑而停下点灯。我们的木船得以安抵桐庐。
船到富阳,又遇一惊。富阳有小火轮直驶杭州。为了赶时,一些木船争相系于小火轮后,一时即达十来条。我们的木船与另一船争起来了,为的是争作最后一只拖船(小火轮仅能再增挂一条木船了)。两船的军人乘客义不容辞,各持武器助阵,火并在即。我十分害怕,将成异乡鬼矣!后以两船均不挂了结这场冲突。
木船继续前进,看到美军飞机低飞在富春江面上,杭州快到了。在夕阳余晖下,木船停靠在南星桥码头。
毫不夸张,我是抗战胜利后第一个进入大学路校本部的学生,接待我的教师告诉我,校舍尚在修缮,不能接收学生。当他得知我的特殊情况后,同意我与一徐姓工友同住在绿洋房(以后命名“阳明馆”)一房间内,以桌为床。为了节省,三餐只能到马路边饭摊吃一碗稠稠的玉米糊。我打听邮局地址,徐姓工友说在“贵阳扣”。我一路问去,原来是“官巷口” ,我也就学会了一句杭州话。
报到后,我住入绿洋房西侧修缮一新的宿舍,同室同学有夏式良(电机)、徐道朋和吴奇虎(均为化工)。夏君勤奋好学,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毕业后,分配至张家口通讯工程学校。1953年,我写给他的信被退回了,从此就失去了联系。他是很爱书的,他托我保管的书籍,我离校时存放在孙希任同学家里,不知他以后取回否,这些都是后话了。
学校曾为日寇后营,我们报到后,尚留有少数解除武装的日军,大概是移交工作还未结束。他们可以自由走动,甚至跑到我们宿舍走廊来看看。
食堂是绿洋房前左侧的日式木房。开始几天,米饭常不够吃。聪明的同学第一碗只装半碗米饭,吃完后尚可再添一满碗;如果第一碗装满,吃完就无饭可加了。
吃饭气氛是比较热烈的。有一次,大家正在吃饭时,训导处的董老师来了,他讲的话不多,至今我仅记得他引用的一句名言:Man eats to live, not lives to eatₒ
11月8日举行“国立浙江大学杭州开学典礼”,竺校长亲临主持,参加典礼的还有教育部长朱家骅。典礼在绿洋房三楼大教室内举行,参加的本校同学仅为龙泉分校招收的一年级新生100多人。会后在大楼前摄影留念。
工学院各系合并上课,教室在绿洋房三楼。教师除龙泉分校冋来的毛路真(微积分)、胡不归(国文)和黄老师(化学)夕卜,学校还由上海聘请许国保(物理、画法几何)和徐崇庆(英语),这两位老师均系资深教授,可以看出竺校长是十分重视一年级新生教育的。
徐老师选用《英语短篇小说选》为教材,讲课颇富风趣,常插入一些轶事和生活经验,如:他说:*Sign your name on-* “要求我们写上名字时,就提到他在美国留学时,邻座的一美国同学上课总在练习签名,引起他的好奇,原来这位同学刻意要把名字签得漂亮,想去当领导。他也介绍美国大学高年级学生有时欺侮新生,将新生的头按在自来水龙头下冲洗,叫喊”Wash your fresh”。徐老师教我们走楼梯脚不要走外八字,而要微微侧身,两脚平行,既快又安全。最令我难忘的是徐老师保存了一件孙中山先生穿过的大衣的故事。徐老师留学是在满清时期.孙先生尚滞留美国。一年冬天,留学牛得悉孙先生无大衣御寒.遂集资买大衣送先牛。先住表示,他应该帮助留学生,岂能接受的学生帮助,绝不肯接受赠衣。留学生改变办法,将大衣借给先生过冬,先生始收下。严冬一过,立即归还。这件大衣一直保存在徐老师家中。
国文教材是胡老师选的古文,发讲义。我记得有选自《诗经》的“关关雎鸠”、 “静女其姝”「将仲子兮”等,还有选自《桃花扇》的“哀江南”,现在我还能吟咏其中的“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微积分、画法几何、物理和化学均采用原文教材。我只买过一本微积分,至今仍保存.其他各科就靠记笔记了。老师督促甚严,上黑板做题是家常便饭。同学们也都认真学习,没有混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