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六十年前求是桥畔往事

王幼于

《浙大校友》1996 年下期摘登,1996年10月

我原名王勤增,1932年自宁波效实中学考入浙江大学化工系。1934年秋因病休学半年,1937年夏毕业。在求是桥畔度过了四年半。
1997年母校浙江大学百年大庆。我离开母校正好过了一个甲子。虽已是耄耋之年,记忆力还算不错。六十年前求是桥畔往事,历历在目。爰借浙大校友征文之机,略述数端,一抒怀旧之情。
一、忆师长
浙大化工系,是由李乔年(寿恒)师创办的国内第一个化工系。我得以亲承李师教诲,印象最深的是他亲自开的“杂志报告”课,要学生去图书馆阅读化工文献,把阅后收获写成文字材料,并每次指定几名学生在课堂当众作报告。这对培养学生查阅文献能力和学习自觉性十分有效。学生有了这种能力,可以终身受用。
我忝列李师门墙,毕业后原由李师推荐应南开大学应用化学研究所助研之聘,以“七七事变”发生,未能到职。抗战中虽一度在化工厂工作,然时间不长,主要是在中学、大学任教,解放后又转入出版界,从事科普工作,可以说用非所学,愧对乔年师。我从事出版工作,也忘不了李师当年在这方面培育之恩。李师的论文《柏尔氏纯煤热值分类法对中国煤的适用性研究》发表在1937年《浙江大学工程季刊》第2卷《化学工程》上,这期刊物就是在乔年师直接指导下由我做具体编辑工作的。
1992年4月,乔年师九十五华诞,我正好在杭州,去浙江工学院参加庆祝会,见到阔别半个多世纪的乔年师,虽因腿骨受伤行动不便,但看去精神矍铄。听了他在会上致词,专门讲了竺校长日记中提到他当年打麻将的事,说他听了竺校长委婉批评以后就不再打麻将,感谢竺校长对他的帮助教育。这段话讲得十分风趣,使我回忆起当年每年在化工系迎新大会上,乔年师总是讲一个孔夫子和耶稣对话的笑话,说是耶稣问孔夫子:“我们西方人吃饭时喜欢相互交谈,为什么你要大家‘食不言’呢?”孔夫子回答说:“因为你们西方是分食制,一人一份,我们东方是共食制,你吃饭时说话,菜就让别人吃完了。”在这次祝寿会上听了乔年师关于打麻将的这段讲话,觉得风趣不减当年。可是回味一下,他以如此高龄的长者身份,在祝寿会上却以揭己短作为话题,实在意味深长,不仅显示他坦诚磊落的精神,实际上是以自己的体会教育像我这样的晚辈,人不怕犯错误,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化工系当年的教师中,潘承圻和吴锦铨两位也深受学生爱戴。潘师教无机分析,他除了课堂教学条理清晰之外,特别对分析实验抓得很紧,对每一个分析项目,给每一个学生各发一个分析样品。一班学生有几十个人(化学系学生也在化工系上课),他每次都亲自配几十份不同的样品,要求学生分析的结果和他自己所掌握的数据误差不超过百分之零点几。他的严格要求,培养了学生作精密分析的能力和干工作要一丝不苟的精神。他在教学上严肃认真,平日言谈中却和蔼可亲,说一口苏州话。当年潘师的音容笑貌,一直深印在我的脑海中。吴师教工业化学,循循善诱,一副慈眉善目,在学生中他以菩萨心肠闻名。吴师1936年离浙大去上海中国植物油料厂,我们1937年三四月间毕业旅行过上海参观这个厂,吴师亲自热情接待。吴师离校后,新来了程耀椿老师,教我们化工原理。1937年去上海南京北平(今北京)毕业旅行,就是由他带队的。他和学生同宿同行,还在北平便宜坊请大家吃了一顿烤鸭。解放后1952年,我在北京,曾在东安市场远隔十来米见到过他,可惜因人群拥挤,没有追上他。后来听乔年师说他当时可能在清华大学。
除了化工系的几位老师,还有化学系的陈嗣虞老师,教我们有机化学和有机分析,细心耐心指导我们做实验。他解放后在杭州大学,我曾写信向他问候。当年教过我们的老师中,印象较深的还有教微积分的朱叔麟老师和教画法几何的胡仁源老师,在当年算是学校中德高望重的两位老教师,当年全校正教授只有陈建功和苏步青两位,也只有三四十岁,朱、胡两师已经有五六十岁。教我们电机工程实验的孙潮洲老师,抗战中我在福建南平见过他,当时他处境很困难,贫病交迫,不久就听说他去世了。
我还要特别提到教我们二年级英文的一位老师倪夫人,原籍美国,是电机系一位副教授的夫人。她对学生要求很严,差不多每星期有一次发卷测验。有一次我己交卷,从讲台回到自己座位,坐在我后面的一位同学低声跟我说了一句话,我简单回答了一句。倪夫人当时就指责我们舞弊。卷子发回时,我的卷子上除了应得的九十几分之外,又把这个分数用两条杠划去,另外写上一个“0”。当时我觉得很冤屈。后来想想,这样的严厉处分还是对学生有好处的。
六十年前教过我的老师,现在大概都己作古。李乔年师最长寿,也已于1995年去世。对于培养过我的老师,我怀着深深的敬意写下这些一鳞半爪的回忆。
二、忆旧友
我1932年考入浙大时,效实中学同班同学还有七位。化工系有刘馥英大姊,她1936年毕业后去德国留学,在科研和教学工作上成就卓著,现在华东化工学院。电机系有许声潮(兴潮)兄,1936年也去德国留学,解放后在上海华东电力试验所,退休后去美国探亲。汪闻涛兄,解放后在南京江苏电力试验研究所,退休后仍在做有关本行的一些学术工作。机械系有韩文藻兄,毕业后曾留校任助教一年,后去铁道部,抗战中去美深造,解放后在铁道部武汉设计院退休。农学院有陈迟兄,抗战中曾去美国留学,后在亚洲开发银行工作,现在美国定居。他们都在本行工作中作出贡献。我遥祝他们晚年幸福!还有两位已经去世,一位是电机系的邵培梓兄,解放后他在北京供电所工作时我和他有来往,六十年代初他去新疆,后来听说在一次出差途中遭匪徒杀害。另一位是姚积尧兄,毕业后去航空署,解放时留在大陆,是起义人员,“文革”中惨遭迫害,以致半身不遂,八十年代初去世后才得平反。我对邵姚二兄怀着深切的悼念之情!
因为我一度休学,所以化工系中我和36、37 两届同学都一起上过课。36 届中除前面提到的刘馥英大姊,我还怀念姚玉林兄,他毕业后去南开大学应化研究所,后来考取庚款留美,我毕业后原来要去南开大学应化研究所,就是去补他的缺的。1992年我参加母校九十五年周年校庆典礼,见到北美同学会的代表,打听他知不知道姚玉林兄,他说姚兄仍在美国。韦人骝兄,毕业后去中国植物油料厂,我们去参观该厂时由他陪着我们。后来他在一次事故中右臂被皮带卷入机器,装了假肢。抗战中他在温州创办东南化工厂,当时因火柴厂需要的氯酸钾原料进口被封锁,他设厂用电解法制氯酸钾,供应火柴厂。1943年我应他之约去那个厂担任化学工程师,当时电机工程师是36届电机系的吴汪乾兄。1944年温州沦陷,厂匆促解散。韦兄后在巴基斯坦办企业,现在还在美国和巴基斯坦两处跑。36 届同学中有一位沈一鸣兄,毕业后不久在参观江阴炮台时被击伤去世,当时我还在校,闻讯觉得十分痛惜。吴汪乾兄解放后自淄博铝厂退休回太仓,曾为建设太仓电厂效力。
和我同届毕业的,陈东兄和我相交甚深。他也是1932 年进校的,因奔父丧休学一年。一年级和四年级我和他同住一室。四年级时我知道他和土木系的侯焕昭兄等同参加一个“团契”组织,实际上是假基督教宗教组织名义从事党的外围活动。抗战中他在福建筹建福建省企业公司下属的一所皮革厂,1940年我应他之约去那里任技师。后来因为省里经费支绌,厂一直只是试生产,我于1941 年冬离开那个厂。解放后1951年我曾在北京见过陈东兄,还相约同去看另一位同届同学陈国符兄。陈国符兄当时在北大化工系,院系调整后他去天津大学。他是留德学造纸的,对炼丹史很有研究,五十年代我在北京由中国化学会主办的一次中国化学史研讨会上听过他的一次报告。陈东兄后来在永利宁厂,五十年代我在报上见到报道他对煤的燃烧方面有研究成果,作出贡献,受到表彰。他后来任江苏省石油化工厅副厅长,退休后回到福州,健康情况不大好,我对他十分挂念。同届同学中吴珣兄毕业不久即因病去世,令人惋惜。另外在报上常见到邹元燨兄在治金方面作出贡献的报道,当选为学部委员,惜已在1987 年因病去世。在李寿恒文献室编的《桃李集》的“北美浙大化工系校友通讯录”中,我见到有张禄经、张格二兄的地址。
由于我毕业后正好发生抗战,大家行踪不定,所以除个别的以外,这届化工系同学大多失去联系。但是当年这些同窗的音容笑貌,我也还深印脑际。37 届化工系同学拍过一张毕业合影,我至今仍珍藏着。
除了化工系的同学,我还特别怀念一位电机系 36届的同学陈世昌兄。他毕业后留校任助教,我在念四年级,课后常去他的宿舍,有时聊天,有时打桥牌。解放后我先后在有关台湾校友和北美校友聚会的报道中见到过他的名字。大概现在也在美国。
三、忆学运
1935 年12月,北平发生“一二.九运动”,继16 日北平学生和市民第二次上街游行之后,杭州学生首先响应,也在市内举行示威游行。记得当时我的中学同学冯宾符兄(解放后任《世界知识》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在上海参加进步刊物《大众生活》的编辑工作,来信要有关杭州学运情况。韩文藻兄为之写了一篇报道杭州学生游行情况的文章,我搞到几张杭州学生游行的照片,发表在《大众生活》上。
接着浙大学生会还策划全校学生去南京请愿。大约在12 月下旬的一天,决定全校学生一早去杭州城站坐火车去南京。那时我没有在学校住宿,为了能一早参加这一活动,头天晚上睡在电机系36 届同学曹寅亮兄床上,他已先期作为先遣队去南京。那天半夜里,突然有人敲门,进来了浙江保安司令部的两个士兵,对着我的床叫我起来跟他们走。我问干什么,他们说你不是叫曹寅亮吗?我说不是,是住校外借睡在曹床上的,他们先是不信,后来别室的同学都被吵醒起来,证明我的确不是曹寅亮,那两个士兵就不理我走了。那天夜里凡是在学生会里比较活跃的同学,大多在所住的宿舍里被抓走。
当时全校同学义愤填膺,一声号召,都在工学院操场集合,决定仍按原计划去南京。可是这时学校大门己由保安司令部的士兵把守。有几位同学带领大家悄悄地走文理学院新盖教学大楼后面临庆春路的一道小门,出门快跑沿庆春路过庆春门转上铁道,直奔城站,几百个学生排队站在铁道上,有几位同学向城站要求发车。那时杭州的火车是从闸口开出的,城站没有车,站里不肯发车。我们在铁道上从早上五点多站到大约十一点,有一位农学院的同学叫施尔谊(解放后曾任上海人大常委会主任,改名施平),原来也是学生会活跃分子,我们以为他大概已被抓走,他却隐蔽下来,这时站出来向大家讲话。原来这次出庆春门到城站的活动主要是由他指挥的。他向大家提出,“这次同学被抓,保安司令部按着宿舍抓人,一定是学校提了‘黑名单’。我们和车站多次交涉,车站不肯发车。现在我们己和学校当局交涉,和保安司令部交涉,要他们把被抓的学生放出来,否则我们就坚持在这里站下去。”大约又过了一小时,学校派秘书长来当众宜布,被抓学生己经放出,大家才离开城站走回学校。
这一次去南京请愿没有成功。回校以后,全体学生仍集合开会,除决定继续响应全国各地的学生运动,通电向国民党政府要求停止内战实现抗日,还一致决定在校内掀起倒郭倒李运动。当时的校长郭任远,到任后就对学生实行军事管理,控制学生思想和活动,早已引起多数师生的不满。农学院院长李德毅执行郭的指示最卖力,也遭到农学院师生的反对。于是以这次向浙江保安司令部提学生“黑名单”为爆发点,发生驱郭驱李运动,罢课请愿。到1936年1 月,蒋介石曾到浙大召集学生讲话,学生也不妥协。这个学期没有大考就放寒假。后来郭李被迫辞职。
1936年4月,教育部任命竺可桢氏来长浙大,学潮才算告一段落。竺校长来浙大后,一变郭任远当年和学生对立的状态,以学者的风度治校,全校出现了祥和团结的气氛。
四、忆求是
1937年6月,在竺校长主持下举行了毕业典礼,我就离开了求是桥,回到宁波老家,准备 7月底去天津。“七七事变”发生,天津邻近战场,我于7月中旬又到母校找李乔年师,乔年师要我等一等再说。这是我在抗战前最后一次告别求是桥。
我在求是桥畔度过了四年半,对当年学校景象至今还大致记得。工学院仁义礼智信五斋印象最深,这是学生宿舍楼。北边一带是木工场、铸工场、铁工场、金工场,化工、电工、土木、机械、水利等实验室,化学分析实验室,南边一带是办公室、图书馆,中间有阶梯教室,后面是大操场。工学院出大门两边是小河,对面是一带小山。向南绕过小山,有一道门通浙江省立图书馆,向北过求是桥是文理学院大门。过桥东边后来新建了体育馆。文理学院里面主要建筑是郭任远长校时新建的教学楼,可是建成不久中间就有了对裂缝。我们一年级时上课有时在文理学院西边一带的平房教室里,有的课在工学院阶梯教室里上。新教学楼建成后就在教学楼里上课。化工系在刀茅巷,上有机化学课和做实验要到刀茅巷去。另外在校门外大学路上有一个宿舍大院,我们一年级时的宿舍就在这个大院里。
抗战胜利后,浙大回迁杭州,后来迁到新址。六十年代初,我出差杭州,曾去大学路访旧。到了原浙大校门口,印象中挂上了一个工厂的牌子,不让进,只好在浙江图书馆和附近转悠了一圈。以后一直到 1992年,我参加母校九十五周年校庆,又去大学路,原来浙大校门己经敞开,口上好像钉了一块“老浙大弄”的牌子。进了校门,已经面目全非。北面原来文理学院的那一带大概是一所工厂,原来的小山不见了,小河不见了,求是桥当然也没有了,原来小山的位置也是一座工厂,原来求是桥的地方有一个居委会。估计原来工学院的位置,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进去的门,终于在里面找到一所破旧的二层楼房,看去当是当年五斋之一,但不知是哪一斋。闯进楼门,在楼下楼上过道走了一遍,在楼上找到一间屋子开着门,进去一问,说是一个防疫站,说这所房子是老浙大剩下来的唯一一所,不久也要拆去了。我在这所楼房前照了一张相,为我和求是桥的最后告别留一个纪念。

(1996年6月)

精勤研学艺,艰辛育英才──朱福炘教授回忆原浙江大学物理系

洪震寰

1927年,北伐军过浙江之后,当时新成立的国民政府实行大学院制,把杭州的高等院校合并为“国立第三中山大学”,次年改称浙江大学(以下简称浙大),除了已有的工、农两院外,要增设文理学院。1928年,任邵裴子先生为文理学院院长;当年就开设物理门(次年改为物理系),聘张绍忠先生为系主任。张先生邀正在厦门大学物理系工作的朱福炘任助教,金学煊为技术工人。就这样,一位教授、一位助教、一位技工,三个人撑起了物理系的牌子。第一年招了三名学生,王谟显和盛耕雨就是这一年入学的。第二年招生十一名,但毕业者仅六人。是年,王守竞教授来到浙大,不过只呆了两年就转到北京大学当物理系主任去了。后来,束星北、徐仁铣、何增禄、郦堃厚、郑衍芬等教授相继来系;助教有顾功叙、吴学蔺、李博、郑昌时、郑一善等,并增聘了仪器保管员任仲英。吴健雄和殷大钧也在1934 年来任助教。这样,浙大物理系师资阵营显得强大起来。邵裴子院长十分重视物理系。第一年就拨了两万多元的巨款供购置仪器设备。以后,每年都有万元以上的设备费。张绍忠、何增禄两位先生尤其重视实验,不但精心指导,而且亲自动手制作教具仪器。他们一开始就提出,宁可少买仪器,首先要购置车床等工具设备,以便随时自行设计制造与修理所需的仪器教具,并训练青年教师的动手能力。当时,任何仪器设备以至工具零件,都要到国外去购买,价格十分昂贵,例如一只壁装电流计的架子,要近十个美元。教师们就自己设计绘图,由金学煊加工制作,节省了不少的外汇。何增禄教授是早期国际上著名的真空技术专家,也亲自动手,吹制了许多玻璃仪器,包括多级水银真空泵及油泵,省下了大量的费用,充实了更多的仪器。通过全系教工的艰辛创业,使得实验室初具规模,应开的物理实验全都能够开出来了,这是物理系一项很重要的基本建设。
正当物理系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欣欣向荣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折。1935年初,因为当时的校长郭任远硬要分散中华文化基金会指定补助物理系的设备费,引起物理系教授们的愤慨。大家相约不再接受续聘,并把这一决定提前通知校方,以免影响学生课业。虽经好心人调解未遂,终于 1935 年暑假,教授、讲师、助教、技术员和仪器保管员一起离开浙大。张绍忠、朱福炘、金学煊去南开大学;何增禄去山东大学;束星北、任仲英到暨南大学;郑衍芬到大同大学;吴健雄则转到中央研究院,不多时就去美国了。这样,使得浙大物理系的发展受到了暂时的挫折。但是,仅仅过了几个月,浙大就发生了“驱郭风潮”,竺可桢先生继任校长。竺先生最重视师资质量。他把离去的物理系教师连同技工、管理员都一一召聘回来。此时,何增禄先生还约请王淦昌教授同来。浙大物理系又恢复了蓬勃的景象。
可是,好景不长。1937 年日寇大举侵华,杭州吃紧,浙大开始了历时八年的辗转流徙,由杭州至建德,至吉安,至泰和,至宜山,最后到达贵州的遵义和湄潭。其间,一年级还在天目山、青岩、永兴场单独开课,真是历尽千辛万苦。在这难以想象的流离颠沛之中,物理系师生不但坚持上课,而且坚持做实验。每到一地,就打开仪器箱子做实验;临到转移,又要将仪器收拾装箱.由于大家认识到实验的重要性,所以谁也不叫苦嫌烦。在这历时两年半,途经六省,计程二千六百公里的长途跋涉之中,竟没有损坏一只玻璃仪器,丢失一根直尺。这要特别归功于竺可桢校长的领导与理学院院长胡刚复教授的努力。胡先生可以说是我国把实验引进物理教学的第一人!他是一位学识广博,眼光远大,毅力过人,襟怀坦荡的长者。他讲起课来旁征博引,条分缕析,谈笑风生,引人入胜。胡先生有极强的事业心和责任感。1924 年,他担任南京高师和东南大学物理系主任,恰逢校园“口字房”失火,物理仪器尽付一炬,他认为不做实验就无法上好物理课。那时胡先生正在大同大学兼课,每周都要到上海去,就顺便在大同大学借了仪器,亲自带到南京为学生开设实验;有时还特地在苏州下车,到东吴大学再借一些来。在一段时间里,几乎趟趟如此,不厌其烦,不辞辛苦,这种精神真叫人敬佩。1936 年起,胡先生来浙大担任理学院院长,仍然是这种实干的精神和刻苦的作风。他每次为浙大勘察迁移地址,就考虑到实验场所。刚到湄潭,搭了一些芦席棚权充实验室。后来,由于他的努力,在双修寺新建了一幢实验室和修理工场。那里没有电,他想尽办法搞到了一台汽车发动机和发电机,在这穷乡僻壞,竟然也能开设电学实验了。李政道教授回忆当时在浙大物理系学习的情况时说:“物理实验是在破庙里做的”;“条件差些,实验设备简陋一些,同样能培养出人才来”。情况确实如此。
在极其艰难的环境里,浙大物理系还举办了四次学术活动——中国物理学会贵州区年会。这几次年会都在一座简陋的民房里举行,摆了一张桌子几条凳子就算是会场,物质条件虽然困苦,与会者却十分认真热烈。1942年 12月举行的第十次年会由何增禄先生主持,到会会员7人,非会员数十人,宣读论文 18 篇。这一年适逢牛顿诞生 300 周年,故有关于牛顿生平的报告数篇 。1943 年10 月31 日举行的第十一次年会由张绍忠先生主持,到会会员8人,另有非会员若干人,宣读论文12 篇,朱福炘作了“利用光的弹性研究应力之方法”的公开演讲。1944年10月的第十二次年会是和中国科学社湄潭社友联合举行的,由胡刚复先生主持,到会会员15
人,另有非会员多人,宣读论文9篇。竺可桢先生对于物理系及其学术活动素来十分关心支持,此次亲自到会作了著名的“二十八宿之起源”的演讲,钱宝琮先生报告了“中国古代数学之特点”。英国李约瑟博士夫妇应邀在会上作了学术报告,李的讲题为“中英科学合作馆之工作范围”,李夫人的讲题为“肌肉伸缩时之化学作用”。1945年10月7日又举行了第十三次年会,由何增禄先生主持,宣读论文11篇,并有两次公开演讲,一为何增禄的“光和机械运动”,另一为韩康琦的“雷达”,这些学术活动都颇有成果。
抗战胜利,浙大分别从贵州和浙江龙泉复员回到杭州。至1948 年,物理系已拥有教授、副教授十余人,如胡刚复、张绍忠、何增禄、束星北、王淦昌、朱正元、丁绪宝、卢鹤绂、朱福炘、周北屏、王谟显、胡济民、张有清、斯何晚等。此外,还有程开甲等先生。大家正期望着今后能有一个安定的环境,从事教学和研究。可是,继之而来的仍然是蒋介石的独裁统治,物理系进步师生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进行了奋勇的斗争,直至1949 年迎来了解放,物理系也获得了新生。同志们在党的领导下,一面认真地投入政治学习,一面努力地进行教学和研究,取得不少成绩。何增禄先生作过一个不很完全的统计:从1945 年至1951年,物理系教师在国内外杂志上发表的论文有51 篇。值得提到的是,丁绪宝、朱正元两位教授,解放后特别注意研究物理演示实验的改进。他俩都能用最普通的材料,最节省的费用,设计出演示实验。这是一项开风气的工作,对中学物理教学尤有裨益。浙大物理系的同志们还以十分振奋的心情组织了中国物理学会杭州分会,1949年10月8日,在浙大工学院礼堂召开了“中国物理学会第十七届年会(杭州区年会)、杭州分会成立大会”。何增禄先生主持,丁绪宝、王淦昌教授分别报告了 “中国物理学会简史”与“杭州分会筹备经过”。会上,王淦昌、卢鹤绂、朱福炘、王谟显、胡济民、杨得云等教授,宣读了论文共10 篇。朱福炘作了“各式回旋加速机”的公开演讲;王谟显、胡济民介绍了英国物理学界的近况;王淦昌表演了云雾室。1951年7月19日,在浙大物理系(“舜水馆”)又召开了“中国物理学会杭州分会第一次会员大会”,仍由何增禄生先主持,何增禄、卢鹤绂、丁绪宝、程开甲、汪永江等教授,宣读论文共7篇。这两次学术会议,对中学物理教学问题都给以特别的注意。丁绪宝教授作了称为“群众化的物理表演”,有“花生浮沉子”、“木板验电器”、”袖珍 Crova盘”(用画图表示纵波行进的简单的演示仪器)等项目。有的实验能做到“500人同时共见”,有的能“500人同时自做”,还有的“人人能于短时内自做”,受到与会者的热烈欢迎。
浙大物理系有不少优良的传统.首先,教师的教学态度十分认真严肃。例如,张绍忠教授讲课,讲台桌上的演示仪器必定按照使用次序放得整整齐齐,联结电路的导线不准交叉杂乱,过长的导线必须绕成螺旋形,使长短合适,便于学生一目了然。同时,对学生的基本训练也有十分严格的要求。凡是指定的习题作业、实验报告,都要求计算准确,文字通顺,做到规范化,否则就要退回重做。其次,物理系的学术空气非常浓厚。几乎从一开始就在高年级开设文献报告会,每周一次,由四年级学生和教师轮流作报告,并由听众提出问题进行讨论。例如,1940 年,国外关于铀裂变机制的文献一到,束星北,王淦昌二位教授立即指定程开甲先生仔细研读提出报告。这种坚持多年的制度,可以使高年级学生和教师及时掌握物理学进展的前沿状况。为学生们开设的一系列选修课,也大大开拓了他们的视野,例如束星北教授的相对论,王淦昌教授的核物理,卢鹤绂、王谟显教授的量子力学,都使学生获得最新知识。教授们的科研活动也是相当活跃的,例如,卢鹤绂教授和曹萱龄先生合作,使用游离室研究铀的自然裂变半衰期的工作,就是在浙大进行的。王淦昌教授在美国加州大学,用云雾室研究地面附近宇宙线中个子的蜕变,回国时带来了他所用的云雾室,带领几位青年教师继续用镭-铍中子源研究可能发生的新现象,这些都培养了年轻人的研究能力。此外,物理系有十分融洽的师生关系,在抗战时期曾实行过导师制。导师由学生选择,师生之间亲密无间,经常在一起讨论时局或学术问题,各抒己见,毫无拘束。学生敬重教师,帮助教师;教师爱护学生,支持学生追求进步。物理系学生中不少人做党的地下工作,他们团结了一批同学向反动派进行斗争,对于当时的进步运动以及后来迎接杭州解放, 保卫学校,都起了一定的作用,因此也招致反动派的种种迫害。不少教师对他们给予同情和声援,比如王淦昌教授就常常在经济上接济他们。
浙大物理系从1928 年开办,至1952 年院系调整撤销,虽然只有二十四年的历史(1957年重新设置物理系),但毕竟曾荟萃了不少物理学家和物理工作者共同奋斗,培养了一百五十余名毕业生(名单见附录)。从这里可以看出,他们之中有不少已成为知名的物理学家或物理学史家,绝大部分毕业生都曾经和正在为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作出贡献。

本文系根据杭州大学顾问朱福炘老师的多次谈话整理而成,并经朱老及原浙大物理系的有关同志审核。在此,对审阅者谨表谢意。

附录:原浙江大学物理系历届毕业生名单*
(1932—1952 年共21届)
1932:王谟显、盛耕雨、蒋铭新
1933:张有清、庄鸣山、孙承梁、斯何晚、任树德、张思僚
1934:黄缘欣、王子昌
1935:羊锡康、徐驯宝、杨明洁、宋兆丰、姜朗、魏鸿渐、陈哲人、陈卓如、王惠熹、忻贤德
1936:沈慧贞、周纪善、孙吉生、马启义、孙沩、阮名成、徐佩璜、张棡
1937:黄授书、洪宝三、端木镇康
1938:赵保惠、朱克世、余文琴、朱鉴明
1939:刘导芳
1940:江乃纯、曹萱龄
1941:程开甲、解俊民、方蕲
1942:胡济民、陈维昆、许良英、梅镇安
1943:龙槐生、邹国兴、韩康琦、胡岳仁、胡永畅、周志成、王兴廉
1944:陈成琳、罗瑞寰、金德椿、许冠仁、江乃霁、阚仲元
1945:汪容、冯平贯、吴永春、张富民、蒋素卿
1946:忻贤杰、郑乃森、程嘉钧、鲍延福、曹緧生、李天庆、谭楚材
1947:梁仙翠,卢萄英、任知恕、李寿枬、刘易、吴声达、张汝任、王闻农、张叶明、余宏基、殷鹏程、温泽民、谭家岱、李文铸、龚尧圭、沈立衍
1948:陈继述、冯钻刚、范岱年、林克椿、陈昌生、洪士极、田志伟、钟重、程晓五、杨锡轩、范复礼、沈培基、沈晓青、王勤焕
1949:吴大胜、吴克华、龙白云、区品喆、吴洵高、刘传薪、沈光年、钟新淮、徐国和、方湖宝、吴仁铨、陈肯、陈亚希、胡南琦
1950:皮名嘉、郑德基、周万生、汪家讯、史福培、刘古、郭尚汉、胡梦侠、顾惠祥、顾去吾
1951:洪铭熙、徐亚伯、李志坚、李申生、赵松龄、袁运开、沈世武、卢云锦、王辉棣、袁作义、芮秀华、裘志洪、贺剑南、钱学春、宋承宗
1952:吕敏、朱砚馨、吴璧如、王焕元、李志坚、吴国荣、唐玄之、黄承熊、章杏林、李镇敌。

*该名单是根据 1946 年编印的同学录补充校对,遗漏和差错恐亦难免。

坦赞铁路援建工程亲历记


陆大同(作者为原援建坦赞铁路工作组副总工程师)


我1952年毕业于浙江大学土木工程系路工专业,包含铁路、公路、机场,简称“铁公机”,戏称“铁公鸡”。当年都算是紧俏专业。我们一个班5个人,毕业的时候4个分配到铁道部(包括我),还有1个去淮河治淮。20世纪60到70年代,我参加了援建坦赞铁路工作,任中国铁路勘测设计队副队长、总工程师,坦赞铁路工作组副总工程师。因为当时我正值壮年,职位又比较承上启下,所以可以说是健在的人中能提供较多、较为全面的回忆资料的人了。

坦赞铁路的援建背景

坦赞两国独立后,急需修建一条自主的铁路通道,即坦赞铁路,以发展民族经济并支援南部非洲诸国的独立和解放。他们向西方国家和世界银行寻求帮助,均遭拒绝。1964年1月,周恩来总理在马里通过记者向世界发布了“中国对外经济技术援助八项原则”。1965年2月,坦桑尼亚尼雷尔总统访华,他害怕遭到当面拒绝,并未直接提出援建请求,刘少奇主席主动问起后,他激动地说:是的,我们急需这条铁路。
对于中方来说,我国当时建交的国家仅30多个,又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后的调整时期,且和苏联关系僵化,所有的苏联专家都撤走了,我们面临的困难是非常明显的。尽管如此,我国领导人以卓越的战略眼光和宽阔的国际主义胸怀,在慎重考虑的基础上,决定帮助坦赞两国修建这条关系重大的铁路。

1975年10月,坦赞铁路接轨通车并开始试运营
1967年9月,坦赞两国派出政府代表团到北京正式签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政府、赞比亚共和国政府关于修建坦桑尼亚-赞比亚铁路的协定》。
修建铁路是一项多专业的系统工程。坦赞铁路横跨东部和中南部非洲大陆,同时必须穿越世界最大的裂谷带——东非大裂谷带,地震烈度高达9度,且气候变化很大。岩层风化破碎很严重,地形很不规律,“山不成脉,水不成系”。另外,坦赞铁路是从沿海平原海拔0米开始,升到200多米接近300米的高度,再升到1200米的高原,相当于有1000米的落差。加之铁路标准和我国不同,使得这条铁路不仅工程量大,而且技术难度也非常复杂。
坦赞铁路是我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对外援助成套工程项目之一。自1970年第四季度开工,至1976年7月,历时5年8个月全面建成,于1976年7月14日由中国政府向坦赞两国政府办理移交并投入正式运营使用。铁路的设计图纸是我亲手移交给对方的,装满了整整两节火车行李车厢,恐怕有几吨重。
我们在坦赞铁路建设最高峰的时候投入了1.6万人,而在国内完成类似的工程可能都需要上百万人,因为国内的机械化程度比较低。算人次是5万人次,加上雇的当地人,一共投入约10万人次。建成后的长度是1860.5公里,加上车站的线路和联络的线路,整个延续的长度有2200公里。就按1860.5公里来算,也差不多有从北京经上海、金华一直到南昌这么远。
同时,我们投入的工程器械设备的数量也非常大。我们在国内参与修建过一二十条铁路,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坦赞铁路那样装备齐全,一次性建成的完整的铁路。我们为它配备了所有的办公设备,甚至连垃圾桶、票夹子都配了,光给坦赞铁路局配的办公家具就接近1万件。当然,铁路运输的车、机、工、电各个部门的用品也都配备齐了。

拿出比《英加报告》更好的勘测设计方案

坦赞铁路建设期间,中、坦、赞三国政府代表团共举行了八次会谈,我印象最深刻的是1970年7月9日到12日在北京举行的第四次会谈。这次会谈不仅确定了我们援建坦赞铁路的贷款期限延长到30年,以及坦赞铁路的列车采用空气制动和真空制动两种制动方式,还审议批准了勘测设计报告。

作者在接受访谈
审议勘测设计报告涉及的事情很多。坦、赞两国负责审议的专家都是酋长的孩子,既有地位又有钱,都曾在英国的名牌大学留学。他们对坦赞铁路的选线问题有自己的看法,认为中国不可能选出比《英加报告》更好的线路(《英加报告》是1965年以英国为首的殖民主义者,得知坦赞两国领导人请求中国援建的动向后做出的一份报告,但考虑到工程浩大,美、英、加三国都不愿意援建)。
参加审议的时候,我们就3个人,而对方来了很多人,计算器都放在旁边。我们进入会谈现场,看到这架势还是蛮惊人的,但我们也不怕。为什么?我在选线的时候研究过《英加报告》,发现它有很多问题,主要是标准太低,而且选的线路有些地点容易发生事故,不安全。而我们的报告是基于实实在在的勘测设计,并且我们把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尽可能地做到了最好。中国人是有能耐的。审议时,对方好像考官考学生一样,问我们的一些问题都是学校里老师上课讲的东西,真是让我们有点受不了。对方甚至问,你们桥梁用什么公式计算的。那时我心里想,他们怎么提这种问题?看来,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觉得中国技术不行,对我们也不信任。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也不能怪人家,终究人家是留学西方的,对我们不了解。作为专业人员,共同语言还是有的,只要一步一步跟他讲,让他理解接受就好了。就这样慢慢谈,从晚上6点多钟谈到第二天凌晨快1点,才把勘测设计报告审议完。当时赞比亚四大知识分子中的一位也来参加了审议,他本来抱有成见,但看了我们的报告后,发现《英加报告》没得比,我们的要好得多,就改变了瞧不起中国的看法。他当时这么说,我们对你们真是不了解,因为我们接受的都是英国教育的一套东西,都是拿这一套东西来看待中国,你们能做得这么好,我们感到非常赞赏,很佩服。
在第四次和第五次会谈中间举行了两次开工典礼,1970年10月26日在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举行一次,28日又在赞比亚卡皮里姆波希举行一次,中方是方毅同志带队参加。周总理事先和坦赞两国总统都沟通过,希望不要搞得太大,但是他们搞得非常隆重,博茨瓦纳总统、扎伊尔总统都来参加了。

上图:用架桥机架桥;下图:1970年10月开工典礼现场,照片中的隧道是坦境内的第一座隧道,名称是“瓦加玛隧道”

因地制宜妥善解决各类问题

我国派往国外的人员,都要求三个过硬:业务水平过硬、政治素养过硬和身体素质过硬。在国内,我们经过学习班学习,学习包括对外援助的八项原则、涉外纪律等,普遍都是抱着为国争光和为受援国出力的心情去的。
1968年第一批出国的人员登上远洋轮,船行至马六甲海峡附近时,美国的飞机和台湾的军舰向我方迎面而来,进行挑衅。我方出国人员和船长商量后决心以勇对敌,一起站在甲板上手举国旗,高呼不怕牺牲、保卫祖国的口号,船长开足马力直冲过去,对方舰艇在我方气势下避开了。
我们在铁路选线的过程中也碰到了一些问题。举个例子,坦桑尼亚有个塞卢斯野生动物园,这个地方山形很不整齐,水流非常乱,因此我们在这就要选一条水流比较归拢、河道比较整齐、不至于造成山体坍塌的线路,做了很多方案。有一天,有个英国人来驻地,告诉我一些中国人打死了动物,破坏了野生动物园保护动物的规定。他还用比较重的口气讲了一句话,说已经把这件事报告了坦政府,今后不允许中国人再来这个地方,铁路也不能往这边走。我告诉他,我们了解情况后,会妥善处理并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这个英国人很生气地走了。我马上用报话机向负责勘测这一地面的坦总队一分队了解情况。一分队的同志告诉我,在他们勘测的过程中来了一群野羊,大家拿着测量的花杆把羊群轰走了,大家也没把这当一回事。这和英国人说的差距很大。于是,我立即找到仲曦东大使,向他汇报了英国人告状的情况和勘测队说的情况。仲大使听了也很着急,立马就去找坦交通部长卢辛迪。仲大使去了不到一小时就回到使馆,马上让我去见他。仲大使告诉我,他同卢辛迪说这件事后,卢辛迪马上回答说,“我们相信中国朋友。你们愿意让线路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坦桑尼亚就是有那么一些人,爱动物胜过爱铁路。”卢辛迪的这三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从这可以看出,坦政府从总统到下面的官员,对我们修建坦赞铁路确实是非常信任的。仲大使讲完后,我心里就有底了,表示会尽量把这条线路定好。由于线路和野生动物园有关,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和后来修建青藏铁路一样,在很多地方留了口子,让野生动物可以来回穿过。
我们还遇到一些工程上的困难。基本的线路选线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走山脊线,一种是走河谷线。但姆马段“山不成脉,水不成系”,没有办法照搬这两种选线方法。而且,姆马段没有现成的地图,我们需要测量大面积的地表地形,还要弄清地下的地质情况。因此,我们必须采用根据不同地形、地质特点和当地环境来确定路线的特殊选线方法,既不走山脊线,也不走河谷线,此前在我们铁路史上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和同事讨论后形成一个思想,我后来也是坚持按这个思想办,就是线路尽量做在坡底,不要做在坡上。如果把线路做在坡上,由于山体风化特别严重,一旦发生大面积的泥石流,整段铁路就会垮掉。除了避开严重不良的地质地段,线路要尽量走在一个稍低的河谷里。

左图:1992年,坦赞铁路技术合作期三国政府代表团会谈时在赞比亚总统府合影,第二排左第二人是陆大同;右图:1971年陆大同摄于赞首都卢萨卡
这样选线也有问题,因为这里水流不是很通畅,千百年来山坡的植物、岩石、泥土等都沉积在水沟里,形成了沼泽,我们称之为软基,就是说,地基是软的。这对铁路的稳定造成了威胁,铁路不稳是要翻车的。所以施工单位去了以后,根据地质特点提出了治“三烂”——烂泥塘、烂隧道、烂桥基。修隧道就要打洞,打洞不怕石头硬,就怕石头软造成塌方。建桥基时要先修沉井,要往地下延伸很多,淤泥积起来有十来米厚。所以施工的指导思想就是要把姆马段修通,得先把“三烂”问题解决好。
在这个过程中,设计单位要和施工单位配合紧密。因为勘测设计的时候不可能为每个桥墩的地基都做钻探,只能代表性地钻探,但是施工的时候要大面积地开挖,所以在施工过程中经常会改变方案,这就要修改设计图纸。这项工作当然由设计单位来做。我们就叫设计配合施工。由于时间很紧,常常施工人员一边施工,另一边设计单位马上设计图纸,然后交给施工人员。有的地点还要改变工程,本来应该填土的,但下面淤泥太多,只能改为建桥,这样只要打下桥墩就行了,而填土的话,那么大的面积容易沉陷。
那有没有填土的地方呢?有的,在一些地段就采取另外一种办法——“柴排”。这是施工队的一种工程方案,比如某一处是软基,但软基不是太深,也就是两三米或三四米,那就捆一些原木放上去,在旁边再挖一些沟,之后填土。我们在国内听老人讲过,松木在水里千年不腐。非洲的木头也有这种特点,泡在水里不会腐烂。当然我们还会采取其他一些措施,这些措施是我们设计人员和施工单位一起研究出来的。
姆马段是我们修坦赞铁路特有的技术难题,我在国内修了差不多二十年的铁路都没有碰到过。铁道部为此挑选了在山区修路最有经验的第二工程局,组织了三个施工队伍,可以说是尽了全力。

左图:作者(右一)参与的三国第八次会议,地点为赞卢萨卡;右图:坦赞铁路工程人员在赞比亚的新卡皮里姆波希站合影,左一是陆大同,其他为国外领导成员,摄于1976年7月(作者提供)

坦桑尼亚给中国勘测队发放枪支

1968年,我们有个叫李锦文的工人在野外作业时被一头独行的野牛顶伤。尼雷尔听说后,立刻作出给中国勘测队发枪支的决定。这是一个重大的举动。有些西方人就说,新中国政权是靠枪杆子打下来的,尼雷尔总统怎么能把枪支发给中国勘测队员呢?这个决定说明了尼雷尔充分相信中国政府,相信中国领导人,相信中国工程技术人员。我认为这是史无前例、国际上独一无二的事情,我忘不了这件事。
我们配了枪以后,对枪的管理很严格,采取了几项措施,比如枪有长枪,有短枪,长枪发给工人,找原来在国内参过军、拿过枪的工人来负责管理,短枪发给干部。总的一条原则是,只有在真正受到野兽侵袭、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用枪自卫,其他任何时候都不能用。这是作为严格的纪律来执行的。我们到一定的时间都要检查枪是不是完好,子弹是不是齐全。如果子弹少一颗,那颗子弹到哪去了,什么情况下用的,都要讲清楚。因为管理得非常严格,我们没有因枪而出过任何事情。
我在姆马段的原始地带勘测时就带着枪。有一天晚上,我们背着行李、带着干粮到了一个地方,就地躺下休息。不久,我们看到远远的山头上有一对像灯一样发亮的东西,好像是野兽的眼睛。野兽是很怪的,成群的还好,最可怕的是离群的孤兽。一个同伴拿起枪来准备放。我就说等等,看情况怎么样再说。我的想法是,一定要打准,万一打不中可就糟了。还有一个顾虑是,如果不是野兽的话,放枪就不应该了。后来我们发现那对眼睛慢慢往下移,再后来我们终于明白了,所谓的野兽眼睛原来是两颗星星!
除了野兽之外,当地对我们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威胁就是车祸。我们国内的开车习惯跟坦桑尼亚不一样,我们是靠右侧行车,方向盘是左舵,而坦桑尼亚是靠左侧行车,方向盘是右舵。另外,坦桑尼亚的道路情况很不好,当时的大北公路是从赞比亚开往达累斯萨拉姆的唯一通道,是沙石路面。
车祸一般发生在超车的情况下。我们的车都是国内运来的,方向盘在左侧,而坦桑尼亚是左侧行车,因此在超车的时候,我们的司机看不到对面来的车。而且当时大北公路上跑的车大都是60吨的大货车,车身有二三十米长,车速也很快。当地司机不会因为你超车而放慢速度,所以超车时就要比大货车开得更快。这样,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刚超过去对面就来车了,根本让不开,而且因为是沙石路面,大卡车一开就沙土飞扬,把视线全部都挡住了,看不见对面来的车。
当时,严重的车祸有好几次,一次就牺牲几个人。我们在援建坦赞铁路过程中牺牲的同志,有因病牺牲的,有在工作中牺牲的,但总的看因车祸牺牲的比重是最大的,占到了百分之六七十。
还有疾病的威胁,特别是疟疾。疟疾在非洲很普遍。当地的疟疾和我们国内的不一样,叫作非洲疟疾。我们国内的疟疾用奎宁就可以治,但奎宁对非洲疟疾起不了作用,需要特殊的药物。后来国家专门找研究部门研制出治非洲疟疾的药,叫青蒿素。得了非洲疟疾打摆子,并不是打一次就完事,有的人一年内要打好几次摆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一发烧都是四十多度。当时我们都有驻队医生,在施工期间还从国内铁路医院抽调比较好的医生,配套建了两家大医院,一个在达累斯萨拉姆,一个在姆皮卡。另外,我们还做了一些疾病预防工作。但是带了疟疾病菌的蚊子是防不胜防的,有的人还是经常打摆子,可这些同志真是不错,退烧以后马上出工。
在铁路建设中因工程、疾病、车祸等牺牲的援外同志共有69人,他们长眠在坦赞大地上,我一直深深怀念他们。

援坦中国专家公墓

三国人民共创坦赞铁路语

修建过程中,也有一些非常感人的事情。
有一次,我们到了一个叫伊法卡拉的小镇,镇上有一座小房子,没有门,只有一个牌子挂在木杆上。我们就过去看看,结果发现这是一所学校。这所学校比我们现在一些贫苦偏僻地区的小学还要差得多,没有正规的桌子,只有土台,没有黑板,只在墙上涂了一些黑的油漆。我们看了,心里很不好受。
我们进去的时候,学生正好在上课。有男孩子,有女孩子,大概二三十个。我们先跟老师介绍自己。翻译告诉我们,老师知道中国,但只知道中国在亚洲,不清楚具体的地理方位,学生更是不知道在世界上还有一个叫中国的国家。这时,老师让学生们站起来。学生都很自觉,光着脚站起来,有的拿破脸盆,有的拿铁罐。老师让他们排好队之后,他们开始唱歌,唱得非常好,有主调,有和声,还有人敲盆、跳舞。这等于是欢迎我们。我们和老师进一步交谈时,老师说,政府告诉他们,中国朋友是来帮助他们修铁路的,要热情地欢迎中国朋友。政府还告诉他们,凡是地上打的木头桩子,都是修铁路的标志,要保护好。我搞了那么多年铁路建设,知道在国内打的桩子经常会丢失,但在坦桑尼亚很少有丢失的,真是很不容易。我们确实很受感动,从总统到普通民众对我们都是非常友好啊。
在姆马段的选线过程中,有一个当地年轻人跟着我们做些辅助工作。有一次过河的时候,他主动蹲下来,要背我过去。我怎么能让他背呢?翻译就跟他讲,你不要背了,我们自己都能过河。但他还是要背,还拍拍肩,表示自己有力气,可以把我背过河。我们当然是不同意了。后来才知道,年轻人的爷爷在这个地方背过白人过河。当年白人是手里拿根鞭子,一边抽烟一边让他爷爷背过河。年轻人说,他爷爷把这件事讲给他爸爸听,他爸爸又告诉他,凡是外国人来,就要主动背他们过河。听他讲了这个故事,我们深有感触。他的感触更深,因为他心里有比较,白人种族主义者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中国人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年轻人见我们还是不让他背,沉默了一会儿,就跑去砍树,想把树砍倒横在河面上,让我们从树上走过去。他的做法让我们很感动,于是我们同他一起砍了两棵大树放在河面上,大家一起过河。这是很难忘的。我们和当地人的关系不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而是一种友好的、互相帮助的关系。作为我们来讲,更应该无私地帮助他们,把工程做好。
坦赞铁路的建设光靠我们中国人是不够的,当地人也发挥了不少的作用。有些地段缺石头,铁路沿线很少有集中的山头,采石场不多,石头都要远远运过来。另外铁路路基的边坡要种草皮防护,草皮也要从很远的地点运过来。这些靠我们中国工人是不行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手,都是靠当地老百姓。他们把这些石块、草皮顶在头上,送到我们铁路沿线来的。当然我们会付点钱,不多,但已经令他们很高兴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当地百姓都来运。所以坦赞铁路不单是中国人建的,当地人也参与了,而且起到了很大的、很好的作用。这不仅解决了工程的需要,而且让我们同当地人之间又多一层了解,关系更紧密一些。这个影响可不是一时的,而是长期起作用的。

1975年第四季铁路全线铺轨通车后,铁路工作组部分领导和坦赞铁路联合机构部分领导,穿着坦桑尼亚服装,合影与坦桑铁路达累斯萨拉姆客站前,后排左三是陆大同
我们在施工期间,吸收了当地工人。称他们为工人是带引号的,因为他们没有技术,都是靠我们手把手教,从短期培训班里带出来的。而且,我们把当地工人的生活也安排得很好。当地人有一个特点,就是没什么计划,有点钱马上花掉,去喝酒、跳舞等。我们给他们发工资、他们经常是半个月就花光了一个月的工资。怎么办?我们工地的同志们就给当地工人弄了个储蓄箱,每个人有一个户头,让他们把钱存进去,要用的时候再拿,像个小银行一样。我们告诉他们,要攒钱,不要上半个月连下半个月的钱都用完了,要把攒的钱带到家里去,给家里人用。
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在工作和生活中逐步建立起来的。刚开始,双方连语言都不通。当时翻译还是不少的,大概有一百多个,多数是英语翻译,少数是当地的斯瓦希里语翻译。但我们的施工队伍在最高峰的时候有1.6万人,而且工点很多,不可能每个工点都配上翻译。我们的工人跟当地工人在一起,有时就靠手势、靠表情来表达。这样就逐步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语言,我们称之为“坦赞铁路语”,它是英语、斯瓦希里语和中文这三种语言结合而创造出来的语言。以一句很简单的句子为例,“中国朋友好”,“中国”用英文说是“China”,“朋友”用斯瓦希里语说是“拉非克”,“好”就是中国话的“好”。这样连起来就是“China拉非克好”。这不是三种语言的结合吗?
当然工作中还有很多例子,比如怎么施工、用什么工具,都可以用这种语言表达出来。有这种语言以后,我们的工人跟当地工人之间的感情更浓厚了,不仅工作中的交流问题解决了,就是在平时生活当中大家也能开开玩笑,非常融洽。有的同志工作了两年要回国,临别的时候,和当地工人互相拥抱,有的还掉了眼泪。还有老师傅带当地徒弟,双方结下很深的感情,已经不是一般的友谊了。

作者夫妇和三个子女(作者提供)

移交铁路后碰到国内唐山大地震

我比较幸运,在援建阶段没有碰到天灾人祸的大事。但是在1975年铁路通车后到1976年上半年是铁路试运营阶段,我碰到了国内唐山大地震。
铁路正式移交的时间是1976年7月14日,出席的中国代表团团长是孙健,副团长是方毅。移交证书是方毅签署的。参与办理移交的人员非常多,来自五个方面,一是坦桑尼亚政府,二是赞比亚政府,三是坦赞联合机构,四是中方工作组和指挥部,五是中国使馆人员(包括经参处人员)。坦、赞两国达成协议后,派了官员、专家、技术人员来参加验收和移交。为了妥善完成移交工作,我们边铺路边进行自我检查,一是检查设备配套,二是试运营。试运营期间,我们实际上已经为坦、赞两国办理了一些运输作业。那时的检查是很严格的,各行各业的专家都来检查,所以规模非常大。光是办移交的文件,一摞一摞摆得好高,每个文件都要印好几份,三个国家都有。
因为担心铁路还有些问题,援建人员在坦赞铁路移交后并没有完全撤离,其中工程人员留下的不多,大部分是试办客货运输的管理人员。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发生了!坦赞铁路所有的运输管理人员都是从国内铁路局抽调过来的,其中坦段的大量人员来自北京铁路局,很大一部分人的家都在京津唐地区,这恰恰是唐山大地震波及的范围。知道大地震后,大家很担心家里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使馆和铁路工作组商量后决定,凡是中层以上的干部,即便家在这个地区,也不能动摇,至于基层单位的人员,如果家在这个地区,可以优先安排回国。这样,我们留下的人员就有大的调整。我们连续发了几份电报给国内,告知国内接待这批回国人员,同时赶紧组织远洋轮船,安排这些人回国。当时铁道部和外经贸部都告诉回国的同志,到广州后不要马上回家,要听组织统一安排,等京津唐地区的情况稳定后再回。但是有一些同志很着急,没有通过组织自己就回家去了。到唐山后遭遇余震,去世了。我们后来听到这些消息,心里很不好受。如果他们听从组织的安排,有秩序地回家,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牺牲。
出席坦赞铁路移交仪式的中国代表团原先是准备在坦、赞两国还要活动一段时间。地震发生后,我们就和代表团商量怎么办。代表团成员李轩跟我们讲,代表团会尽快回国,并将组织人员到每个援外人员的家里了解情况,凡是家人在的,哪怕只会写几个字也要让他们亲笔写一张纸条,告诉援外人员家还在,国内会派专人把这些信息带到国外。代表团回国以后,确实把这个工作做得很好,不到十天一些消息就反馈回来了。为此国内是做了大量的工作,那么多援外人员,逐个到他们家了解情况,然后集中这方面的信件派专人送到国外,这确实不容易。
当时,我的家就在天津,我在国外没有接到家里报平安的信。使馆和工作组明确规定中层以上人员不能动摇,即使没有这个规定,我也不会随便走掉的。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一位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当副院长的同学,问他有没有可能到天津去看看我的家,如果我的家找不到了,或者根本没有了,请他一定把情况如实反馈给我。我的同学人很好,他去天津了解到我的家已经塌掉了,但是人还在。等我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接近9月了。当时我和一起在国外的同志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家里有信来就比较安心,没有信来就提心吊胆的。
回国后,我也找不到家人,心里特别着急。其实家属们已经被集中在一个临时过渡的安全棚里。我妻子也联系不上我,只能让我的小儿子在老家废墟门口等,他们觉得这是我肯定会去的地方,就这样,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见了面。

左图:坦赞铁路局办公楼内悬挂的三国领导人头像照片;右图:赞比亚前总统卡翁达接受访谈

铁路建成后的世界性影响

中国援建坦赞铁路影响了世界。除了在坦、赞两国,这个工程还在其他很多发展中国家获得了积极反响。对于这些发展中国家来说,中国并不是富裕的国家,却帮助非洲国家搞这么大的工程。他们因此认识了中国,主动跟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和友好合作关系。20世纪70年代初,联合国对“联合国大会2758号决议”进行投票表决,坦桑尼亚的代表穿着中山装参加投票,除极少数国家外,非洲绝大多数国家都投了赞成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成功在联合国取代“中华民国”政府。
1999年,我们几位参加过坦赞铁路建设和管理的同志回访坦赞时,不仅看到铁路工程的稳固完好,同时受到两国政府的热情接待,并与当年共事的政府官员、技术人员畅谈往事,共叙友谊,倍感亲切。特别是我们所到铁路沿线,当地居民远远地就向我们招手,高呼“奇那,拉非克,你们好!”(中国朋友你们好)的坦赞铁路修建中的专用语,并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去做客。他们中有的已年老,有的是青年和幼童。虽然这些青年和幼童没有参加过当年的修路,但从他们的长辈的言传中知道中国帮助他们修建了这条铁路,中国人是好人。这种友好情谊已经在坦赞两国人民心目中代代相传,使我们深受感动。
同时,它也影响了西方国家。坦赞铁路通车后,我们在整理坦赞铁路的历史时专门访问尼雷尔,他告诉我们,美国人曾跟他讲,美国愿意帮助坦桑尼亚修建铁路,但是有个条件,就是要把中国人赶出去。当时,也有一些媒体报道,说中国把共产主义输出到了非洲。还有一种谣传,说尼雷尔要接收2000名中国移民。这是无稽之谈。也正是要粉碎这样的谣言,我们该撤回的人都撤回了。为了铁路建成后便于两国人员自行管理,从他们的中学生中选派了200名学生到我国北方交通大学学习。我们又在赞比亚援建了一座中级铁路技术学校,由北方交大轮流派教授授课。我们还组织专业人员编写了一整套坦赞铁路运行管理规程。
2013年,习近平主席访问坦桑尼亚,在公开演讲时提到要弘扬坦赞铁路精神。对于我们这些参加过坦赞铁路建设的老同志来讲,这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大家听了以后很振奋。什么叫“坦赞铁路精神”?我想了很久,觉得可以简单概括为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无私奉献”,可以说我们国家的援建工作发动了国内的各行各业,不惜代价、倾尽所有地去做这件事。第二句话是“友好合作”,这是三国政府友好合作的结晶。没有当地政府的支持,光靠我们也是办不成这件大事的。
今天的坦赞铁路,客运是很饱和的,货运因南部国家独立后,通道畅通,货运分流和赞比亚铜产量减少而降低,加之铁路自身管理欠善,维修养护较弱,以致收入降低,经济有所亏损,经改革和改善后,它仍不失为一条好的铁路。
为建设这条铁路,中国政府提供无息贷款9.88亿元人民币,现在国内有些人认为我们援建坦赞铁路的钱是白花了,西方媒体也说坦赞铁路停摆了。我认为,要客观地、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看待援建坦赞铁路的深远意义,坦赞铁路正式通车10周年时举行了庆祝活动,我参加了。赞比亚总统卡翁达将这条铁路喻为“生命线”,他在活动上说:“患难知真友,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中国帮助了我们……坦赞铁路已经完成了它的政治使命。”他提到的“政治使命”,既包括解放南部非洲,又包括在他们国家最困难的时候坦赞铁路帮助解决了粮食紧张、经济困难等问题。他还说:“这条铁路阶段性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它还要继续为非洲的中南部发展做贡献!”
联合国曾经专门组织过一个小组去考察坦赞铁路,给的评价是:“这是非洲最好的铁路。”这句话我认为比较符合实际,是客观公正的。我们不能说坦赞铁路是世界上最好的铁路,但说是“非洲最好的铁路”,却一点不假。

坦赞铁路地图,始于坦桑尼亚的达累斯萨拉姆站,终于赞比亚的卡皮里姆波希站,全长1860.5公里
(题图为1976年7月15日,我国政府代表团成员及使馆人员和援建铁路工作人员合影,后站立第一排右第七人是陆大同)
(除注明为作者提供之外,其他图片都源自《中非关系史上的丰碑——援建坦赞铁路亲历者的讲述》一书)

浙江省干部学校

刘志民 阎新生 陈厚璋 胡志桢提供材料 张治俊整理
1949年5月筹建的浙江省干部学校,是一代知识分子冶炼熔炉。现就我们几个人回忆的片断,简述于后:
冶炼知识分子的熔炉
杭州解放后,随军南下的干部派去接收国民党的机关、单位。人员远远不敷分配,于是又从部队里抽调人员,加上地下工作者,游击队人员及部份留用人员,但还不能满足需要。当时,广大青年,特别是杭州的大专院校学生,热情奔放,纷纷要求参加工作。
为适应这一新形势,省、市领导,当即决定,筹办浙江干校、青年干校,其后财经干校、新闻干校等也应运而生。
浙江干校由23军政治部主任谢云晖任党委书记,张孤梅任副书记,谷扩如、温宁、周峰任委员。杭州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谭震林任校长,谢云晖、霍士廉任副校长,何泽洲任教育长,张孤梅任第一部主任。校本部设在孤山路原杜月笙的别墅里,组织科设在里西湖64号,宣传科设在断桥原蒋经国寓所。原计划办10个班,每班50人,后来扩大到13个班,多数班逾百人,共有学员1485人。班部分别设在菩提精舍、玛瑙寺、中正中学、黄龙洞、艺专等地。刘志民任11班班主任,阎新生任4班班主任,另外班主任有孔成九、孔尚、张冰痕、张仙奎、许进、陈明远、朱明山张立信等。学员有浙江大学514人,英士大学173人,之江大学102人,国立艺专60人,浙江医专94人,齐鲁大学37人,重辉商专49人,余为其它大专院校的学生。
接受革命真理
开学后,组织学员学习了《历史唯物论》、《劳动创造世界》、《改造我们的学习》等文件。学习方式采取大会动员、分班辅导、小组讨论,反复探求革命真理。谭震林、谢云晖、张孤梅等同志曾多次作动员和辅导报告。谢云晖讲的生动风趣的语句,汽今记忆犹新。它曾为坚定干校学员的革命必胜信念奠定坚实基础。那时,学员的学习热情很高,争论很激烈。组与组之间,互相提出问题,进行答辩。晨曦初出,夕阳西下,西子湖畔,保俶塔上,三五结合,碟噪不休,争得面红耳赤;有时以班为单位,或几个班联合起来,大会发言,各已见。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央书记冯文彬同志,亲临杭州,在东坡剧院,就团的性质、任务以及当前形势作报告,并吸收部份青年参加青年团。
为了丰富文艺生活,配合杭城革命形势的需要,各班组织了秧歌队、腰鼓队、活报剧、平时利用休息时间开展活动,有时几个班联合演出,其中以6班(艺专为骨干)最为活跃,经常上街演出,向市民进行宣传。在庆祝杭州解放大游行时,各班文艺组织,都化装参加游行,特别是活报剧,深入到街头巷尾,宣传革命真理,收效良多。
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
三个月的学习生活,快要结束了,学员们以班、组为单位,纷纷表态,争着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根据当时革命形势迅速发展的需要,学校领导,反复强调了“两个面向”(即到部队去、到农村去),经过谭震林同志动员报告后,在个人申请基础上,经班部批准,不少同志被批准到部队去,充当文化教员、医生和文艺骨干。多数同志到农村去,由市、县及地委负责同志前来接收,奔赴全省各地。
分配到杭县农村工作队的约一百人,八月下旬,由杭县县委副书记童超和副县长叶退修接收,分成五个组,派汽车直送三墩、瓶窑、五西、临乔、上泗五个区。他们是曹庆男、胡志侦、魏琼、江芸、叶丙炎、昊夷武、陆震才、陈见山、章德龙、徐元、赖尹鸣、徐陵、马骏、陈芝英、高绍宗、徐鹏寿、杨黄九、贺仁福、陈瑜、邹忠、赵子产、陈厚璋、张治俊、龚言伦、张一序、何容、曹毓麟、王绍璋、何家骏、王家隆、鲍家禄、孙祖琛、张清洋、徐威云、应珍、黄兆银、葛志平等。
同时分配到第九地委在原余杭县农村工作队的约30余人,分成两个组,由县委宣传部长李茂生和组织部长刘敬宗率领去仓前、闲林二区,他们是孙宗让、牟琴、余天任、龚文新、顾毅雄、章志严、赵继栓、鲁友善、王介南、李绍民、肖运新、肖志康等。
参加省委工作团的约30余人,由团长林乎加、副团长张敬堂率领,于八月底分成五个组,到杭县小林、乾元、四维、义桥等乡。组长是刘志民、张仙奎、阎新生、田涛、于华庭。组员有宋畹渠、易金钟、蒋光亮、吴云高、张腾蛟、陈善守、韦仲吕、杨公干、叶淙淙、胡炯、余起田、王振、汪泓毅、朱钟尧、钟毓秀、皇甫爵、刘衍孝、董远骞、阮国庆、吴如等。义桥工作队的文艺组组长是陈学昭,组员有汪好榴等。
参加杭州市军管会公安部的学员,经过短期培训,于九月份先后来杭县的有郑洪滨、章全根、徐煌、茹容正等。
解放初期,前后来杭县、余杭县二县的浙江干校学员约二百人。其后随着社会主义建设飞速发展的需要,有部份同志又奔赴全国各地,或转至工业战线,但多数同志却默默地为余杭县的工业、农业和文教事业,贡献了青春。有的一生坎,有的献出了生命。转眼四十年过去了,现在的幸存者,已都是两鬓斑霜,步入花甲之年。对这一代知识分子,是值得怀念和敬慕的。祝他们身心愉快,健康长寿!
提供材料人:刘志民,曾任中共杭县五西区区委书记,现已离休;阎新生,曾任中共杭县县委秘书,现已离休;陈厚璋,原任余杭县乔司中学校长,现已离休;胡志桢,原系余杭县黄湖中学教师,现已离休。
整理人:张治俊,原系余杭县临平中学教师,现已离休。

车访间24期:八旬蒋翁上书中央:自主才是出路!

  蒋一子 原中国汽车工业总公司 副总工程师、教授级高级工程师

第一幕:1987年第一次上书给赵紫阳 此后20年里三次上书中央
  记者:这个报告中央领导正式批复是去年9月份的事,您作为一个汽车业的老领导和老专家当时怎么想起来要写这么一份报告,缘由是什么?
  蒋一子:这个有近20年的历史了。
  20年来中国汽车究竟应该怎么走, 你可能也听说过,巴西路线、欧洲路线、韩国路线等等争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各种看法都有。我从52年浙江大学毕业就开始搞汽车,一直跟随中国的汽车业老领导饶斌(此人曾分别担任中国第一汽车集团总经理和第二汽车集团总经理,被称为中国汽车业之父)。当然也一直伴随着中国汽车业的争论和实践走到今天。今年我已经80岁了。
  此前我已经两次给中央写过关于中国汽车业的自主发展的报告,而且都得到了中央的批复。而且在80-90年代我曾与一汽集团和二汽集团(今天的东风汽车集团)当时的领导人一起搞过5年的自主轿车产品的开发。这些亲身的实践告诉我:中国人自己搞汽车不是不行的!
  这次的这个报告应该说是第三个回合了。因为现在中央的方针很明确了:“自主创新”。正好这个方向对了。……同时,因为奇瑞、哈飞,长安,还有福田,长城,中兴、华晨等一批新的自主汽车企业也出来了,很有生命力,我们觉得这是一个时机。所以我们又把这个报告打给中央。结合中央的政策和汽车工业的新兴企业,我们这些汽车业的老人们又开始推动这个事。
  主持人:好象你写这个报告的时候当时盟联了13个汽车业的老专家和老领导,包括何光远部长,把他们都组织在一起。
  蒋一子:是我弄的。我们同时搞了两个事情。除了这个《15年初步建成自主开放的汽车工业强国的建议》外,我们还搞了一个《》。其中〈自主〉这个报告是主要的。现在发改委正在进行研究。
  现在已经有一个好消息了,国家开发银行总经理陈元看过我们的报告后,已经给中央写报告说,国开行愿意
  参与到这个报告中来, 就是资助考察各个汽车厂,同时给自主汽车企业提供优惠资金政策。
  主持人:就是陈元已经同意资助考察汽车厂的同时开发银行的支持方向还将支持搞自主开发的汽车企业,而且提供比较好的贷款优惠。
  蒋一子:是的。支持他们,贷款比较优惠,他在搞这个资助报告以后,主动找到我们。开发银行的行长陈元让我们组织这块,明确了要搞自主的汽车产业。
  主持人:听说20年前,你就写过一份自主发展汽车产业的报告,递给了当时的总理赵紫阳?
  蒋一子:那是80年代,经紫阳同志批准我与日本合作进行的中国汽车工业发展战略研究工作,历时一年半时间,中日专家共同提交了一份“2000年中国汽车工业发展战略”的研究报告。
  那个时候中央是这样批复的: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要进行7个方面的研究,这是82年总结的,85、86、87年推出的。当时就提出要引进技术,自主开发。当时自主品牌已经提出来了,要品牌了。当时我们说必须有自主的,自己的,有国际竞争力的品牌,像美国、德国一样要形成几个大的团,有国际竞争力的汽车集团。
  当时的情况,一汽、二汽实力最强,所以就提出走欧洲大众汽车集团发展之路,建设几个国有化的大型汽车集团。大众汽车就是国有企业嘛。主要是解决自主的品牌。
  当时这个报告有三个内容,第一个内容要自主开发,第二个内容是要有自己的国际竞争力的大集团,并且明确提出一汽二汽实力最强,把他们培养成两个大集团。第三个内容就是发展轿车,靠一汽二汽发展轿车。
  当时也提到了合资,但是考虑的仅仅是作为一种试验性尝试,主要还是要靠自己,合资主要是为了吸收外国汽车工业的经验,最终是必须要建立有国际竞争力的中国大的汽车集团。没想到的是,合资后来竟成为普遍的形式了,因为这个形式对企业最简单最方便。
  主持人:这第一份报告的署名里有很多我们已经陌生的人物了 ,比如吕东、马洪是谁?
  蒋一子:吕东是当时国家经委主任。马洪当时是国务院汽车咨询委员会的头。
  主持人:这是您说的第一回合。第一回合是86、87年,这就是那个时候的。

第二幕:由于企业一把手易位 90年代一汽/二汽自主小轿车胎死腹中
  记者:在你的第一份上书报告中,当时就提出要在一汽和二汽发展轿车了?怎么后来没见到踪影呢?
  蒋一子:从现在往回看,当时80年代我们对汽车工业的预测是非常准确的。
  我们当时预测到2000年到中国要到200万辆,这些后来都得到证实了,这种预测是世界水平的。那是85、86年的事情。我们的报告正式报到国务院,国务院讨论了一下,文件也正式批复下来了。
  我就找到着一汽的总经理耿兆杰,那个时候二汽已经着手动工搞自主轿车了,我找到二汽的总经理马耀,我找他们两个人谈,讨论,我说不容易解决,三个人碰头讨论对策,我提出一个意见,我说弄一半的规模,能够使……。他说这样挺好,这个问题说出来以后,他们有信心,我说你们做方案吧,去做方案我看看,跟他们去讨论方案规划。做这个规划以后,觉得这是可能的,有这个可能性,就抓紧去找何光远,找国家计委,提出权益政策,要建设具备国际竞争力的大集团。……当时已经搞的不错了。在这种情况下,一汽的规模已经相当大了,另外自己开发了两个轿车,其中一个就是小红旗。还有另外一个轿车。
  记者:现在人们不认为小红旗是自主的?
  蒋一子:那个时候因为一汽没有钱,钱不多,所以有困难,就从奥迪那里引进技术多一点,准备以后有钱了再逐步改进,做了一下。另外一汽当时就在自己研究一款经济型轿车,还没有上市。中国自己品牌的经济型轿车在80年代一汽就已经诞生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上市。因为后来企业领导人变了,企业的产品计划和发展计划也都变化了。一汽的这款经济型轿车(自主研发的)也就没有下文了。
  二汽的情况也一样,当时也出了两个自主小轿车,一个叫东风小王子,都开发出来了。在武汉做出租车用。又开发了一个车在农村开。开发了两个轿车。一汽和二汽这两个企业当时相当不错。
  可惜的是,后来企业领导一换班过去的政策就变了。
  主持人:哦你是说一汽竺延风接任耿兆杰,二汽苗圩接任马跃以后。
  蒋一子:竺延风当时比较年轻。
  主持人:一汽的那款经济型轿车当时取了名字吗?
  蒋一子:没有名字,就说领导班子换了,那个时候就说那个车子不行了。
  主持人:当时是在摇篮里快诞生了。
  蒋一子:对,所以这样形势就开始往下转了,大家就都去搞合资去了。一下子东风变东风日产、一汽变一汽丰田……
  蒋一子:我和马跃、耿兆杰都搞了五年了,但是,现在换人了,思想不一样了,就搞不下去了。这是第一回合的失败。

第三幕:中国轿车价格两倍于国际市场就是因为外国人在合资合同中要求高价保护
  主持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主开发对中国的汽车业致关重要的?
  蒋一子:70年代末期80年代初期的时候,我们当时想在一汽和二汽以外再搞一个第三汽车厂,当时就有人提出合资可以引进技术,引进管理,引进资金,于是提议和跟外国谈合资引进。
  我被饶斌点名要求全程参与与每个外国车商的所有谈判过程,从通用汽车到福特汽车。。。。。。,最后我的结论是:合资既换不来资金,也换不来技术,所以第三汽车厂的合资计划没有谈成。然后,在随后20多年我们与大众、雪铁龙等外商成立的合资公司运作过程中的问题也最后让我得出结论:合资更换不来管理。
  主持人:当时的第三汽车厂的定位是什么?
  蒋一子:准备搞重型汽车。
  主持人: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时候。准备在哪建?
  蒋一子:在长江三角洲那里建,在江苏和浙江。谈了快三年的时间,那个时候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汽车厂商都来了,有通用、福特,还有沃尔沃、雷诺、飞亚特,都来了,那个时候我是汽车设计院总工程师,上级要我参加这个事,我组织了骨干力量对建议书进行研究,我们研究完了以后,我们觉得:第一,合资没有引进资金,而是引进了受高价政策保护的汽车价格。大家都知道前些年中国的轿车轿车高于世界两倍,为什么,就是因为合资谈判中的高价保护条款。
  主持人:外国人要求高价保护吗?高价保护是外方提出来的?
  蒋一子:中国的合资谈判一直是这样。
  主持人:这是合资的条件之一?
  蒋一子:有人去算了一笔帐,我没有亲自去算过。说的是大众汽车在中国这些年投资只有6亿-10亿多美金。却已经拿走了100亿美金。这是多么高的利润啊?在全球都是绝无仅有的,完全是我们在养活着大众啊!
  这样一个汽车厂,一汽搞了一个一汽大众,上汽搞了一个上海大众,这两个大众,中国汽车业大量的钱是被他们拿走了。这个事情看大家怎么看。

第四幕:合资没换到资金
  主持人:你在80年代初的时候就发现这个模式的弊病?
  蒋一子:第一是合资合同中的高价保护。第二是合资合同中CKD及提前支付费用条款。
  新车进入中国都是以CKD形式进来的,简单组装之后就要求卖到国际市场2倍的价格,也就是原本7万的轿车要卖到13万块钱一辆,外国人不仅一步赚尽了从制造到流通再到终端销售的每一个环节的利润,而且还提前就赚到了零部件配套的利润,因为合同中要求CKD件是提前支付的,不管你的车进入中国后赚不赚钱,单这一项它就已经是赢利了,所以它的风险是零。
  这些还不是他们拿走的利润的全部。另外还有技术转让费用,每出一个新车型,每改进一款新车,都要交技术转让费用。还有,外国员工的工资和福利费用。有一个比较数字,他们来了以后,一个外国员工的工资是一千个中国员工的工资。
  在这样的合资合同框架下,尽管外国公司每年都在对合资公司进行追加投资,但是,外国公司他们是边赚边投,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引入什么资金。
  而且,这种合作方式,他们是没有任何风险的。到最后还是利润最高的,因为中国市场卖的越多,他们就利润越高。即使中国市场卖的不好,他们已经从CKD等方式赚到了利润,至少不亏了,所以合资模式最终是国家和最终用户吃大亏了。

第五幕:合资没换到技术
  主持人:为什么说合资也换不来技术?
  蒋一子:第二合资没有引进技术。他(指外国车商)把汽车卖给你以后,所有技术都在他掌握下,每改进一个款新车,合资公司还得不断地买技术。
  等于你技术没有买来,因为,如果说你买来了技术,以后你就可以不卖了。但是,我们的每个合资公司每年都在不断地买技术。有人说我们引进技术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老引进呢?
  主持人:老买,每换一个新的车型就得买一次吗?
  蒋一子:不仅没有引进技术,技术上我们还没有丝毫权利,没有丝毫说话权。自主更谈不上。举一个例子,我的一个大学 同班同学,在浙江大学的,先是在一汽汽车研究所工作,对技术很有一套。后来,上海大众想把他挖过去支持技术开发工作。他就调到上海大众技术部去了,是去做上海汽车大众的技术部的副经理,中国人在合资公司里只能做副经理,正职掌权的都是外国人当的。这是惯例。
  蒋一子:后来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上海大众客户服务部收到用户反馈说一个部件就是发动机的连杆工作不正常。意见反馈到技术部门,我这个同学经过详细研究图纸和资料,发现是设计尺寸发生错误了,于是上报到中方总经理那里。
  在日常经管会上中方提出了 这个小小的错误,要求外方修改。可是没有想到的结果是,外方最后的态度竟然是:要求中方开除这个技术部副总经理。最后,经过中方多方坚持和协调,德方梢做让步,最终的结果是:我这个同学被要求提前退休了,但是还差很多岁才满60岁。
  这个我身边的亲身故事说明,中国人怎么可能靠合资拿到技术?有段时间我常看到媒体常说中国汽车的合资公司里中国人的“话语权“,这就是话语权的真实状况。
  主持人:这是哪年的事?
  蒋一子:这是99年初。当时的合资公司就是这个状况。我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好转,不过,我想,根本的矛盾是一直存在的 。
  我从52年就搞这个行业,因为一汽大众,上海大众,我都认识人,类似这样的故事我听到看到的还很多,不只是这一个。
  还有,外国人每次在卖他的技术时,必须要求中方买的时候要整套买,不能买一部分。这些都限制了中方各取所需地发展自己的自主研发。
  主持人:听说,天津夏利的引进就是在你的主持下采取技术买断的政策,因此节省了大笔的资金。
  蒋一子:我在中汽总公司是管汽车行业规划的,天津夏利这个微型车基地也是我规划中建设的。买断技术这种模式,刚开始要花一笔不少的费用, 但是,我们有控制权,是可以控制的,而且可以再消化。当时也可以说是出此下策,因为天汽集团出不了那么多钱,与别人合资。我们那个时候没有资金支持,所以,微型车都是这样做的,买技术,把技术买进来,我再一改。
  蒋一子:从建国第一个搞合资的到后来每个合资公司的建设,我一直参加过。当时我们搞三汽的时候也提出我们要建立汽车中心,可是被对方一口回绝了。他的理由是:首先,你没有能力开发出一个新产品,另外,你开发完一个新产品内后,资金不够再开发别的产品,你的那些人怎么办,干什么?就用这个胡扯的理由把我们回绝了。
  应该说我们当时搞合资只是搞试点。没想到后来变成普遍的事了。

第六幕:合资没换到管理
  主持人:还有管理,你说合资也没有换来管理?
  蒋一子:管理。。。。。。。合资公司的管理外人可能不太清楚,但是我是很清楚的。
  那时我做为中汽的领导到几个合资公司去调查,中方管理人员见到我,都是诉苦啊!
  中国的合资公司采取的汇报和管理制度是很特别的。也许在全世界都是很少的 。比如说一汽大众的总经理,他是管不了下面的技术部的德方负责人的。这个德方技术负责人是直接向董事会里的德国董事汇报工作的。这就是合资公司的管理。
  主持人:技术部的经理直接向董事会的德国人汇报?
  蒋一子:所以中方的总经理见到我就说,“我算什么总经理啊,他们都是总经理,因为他们从不向我汇报。”一旦,中方总经理饶过部门外方经理直接找到中方的副经理商量,外方就会在日常经管会上严重抗议。
  所以,他们都向我诉苦说,“实际上我这个总经理是假的。外国人才是掌握实权的”。
  那个时候我到上海大众去搞了三个月,我带了17个人,在那里去研究,看国产化怎么搞,搞这个项目,最后我要求大众的中方的经理,各个部门的总经理开一个座谈会,他们都诉苦,没法工作。
  主持人:当时上海大众的总经理是谁?
  蒋一子:叫王什么,是第一任总经理。他说,我是什么总经理,我管什么。技术问题管不了,但是我还不能找,比如技术部,正的是德国大众的,副的是我们的。我找中方的副经理,马上就抗议,不能管。
  据我的调查了解,当时在上海大众的德国人分三类,1/3是真有本事干事的,1/3是有点能力还过的去能对付的,还有1/3干脆就是来混饭吃的。
  这最后一类人遇到问题怎么办呢?他马上给德国大众总部发封信,德国大众看了以后,再告诉他怎么办,怎么解决。于是他就不折不扣地照着去做就行了。这就是当时上海大众的情况。
  主持人:可是仍然有人说,合资公司至少为我们培养了不少汽车人才?
  蒋一子:到现在为止,哪个公司公布了他们的管理经验上的突破,20多年了,现在说的还是丰田的精益管理经验。我们没有听到外国新的经验到我们这里来。所以那叫引进什么管理呢?
  蒋一子:第四个,合资合同里规定合资公司不能出口,有一条,他说,我已经在那里建立了市场了,你不能进去。这是明摆着。  

第七幕:给发改委提供了详细的方案,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复
  主持人:现在是第三回合的上书中央,呈述你的观点,现在,发改委给你们的意见回馈了吗?
  蒋一子:还没有回复,他们又让我提供更家详细的操作计划,我已经上交给他们了,目前他还在做进一步的研究工作。
  主持人:现在从国家战略来说自主应该把汽车工业做什么样的定位,我看自主胡锦涛也提得很高,作为国家战略,很高的地位来看自主的定位,您一辈子都在做汽车工业,您觉得汽车工业的定位应该定在什么样的?
  蒋一子:汽车工业的定位不是自主产业,自主产业是什么意思?是国民经济的重要来源。所以被认为是经济的支柱,就是量比较大,一个是小皮卡,一个是汽车,还有信息化,加强信息化。现在是制造业,后面就带动零部件,还有现代工业,橡胶、塑料。汽车就像一个小家庭,另外汽车业要信息化,搞卫星定位,进行信息化。汽车装进去挺多的。……有两个作用,下游的产业链比较长,有两个原因,所以对国民经济起的作用很大。再一个后续的东西比较少,……汽车在国防上也起作用。另外在农业方面,因为农村的公共交通少,主要是在农村。开农用车比较多,所以农村市场是很大的,农用车现在是拖拉机,它的数量是汽车的两倍。现在提升一倍多一点,因为农民的收入多了,就升级了,工具就好一点了。随着汽车工业加快发展,也会增多。
  主持人:以后这个市场要替换成汽车的话,是不是很大的市场?
  蒋一子:是很大的市场,这是我们汽车很大的后备市场。汽车工业的定位,是一个全国的战略,因为中国是一个农业的大国,我们国家的汽车到2020年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国家。

第八幕: 自主与体制无关 关键在企业领导人!
  主持人:你的报告出来后,有没有听到什么意见?
  蒋一子:很多人是不知道汽车工业的内幕,这里有很多的叫法,里面存在很多的问题。
  用户是很吃亏的。合资的问题,在开放的状态下,你搞合资是免不了的。在现在的形势下,我们报告出来以后,听到一些反映,另外提了一个建议,怎么搞。因为中国汽车已经受到教训了,给他们提出建议了。
  第一要明确汽车的概念是什么,不是光光搞一个品牌,不行,不够,必须是一个体系,一个全国品牌到国际品牌,这是分两步走了。品牌有了,然后有几个大的集团具有国际竞争力,这样还不行。还有零部件工业搞大,再把相关产业的竞争力也带起来。解决汽车行业的边缘化的问题,我提议要建立一个汽车工业的体系,要建立一个全面的体系,一套的,是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具备国际竞争力,要建立一个自主品牌, 这是最高档次的国际品牌。如果还是一年几万辆的产量,经济就上不去,起不了什么作用。
  主持人:应该有一个体系。
  蒋一子:你这个企业要具备国际竞争力不是只有品牌,一个品牌支撑不了一个企业,只讲创新也不行,必须要有规模。所以我们有两百万人的国际竞争队伍。
  主持人:报告里对上面有合资分公司的企业提出了一个建议,因为现在几大集团里都有合资公司,提出一体两制,自主为主。
  蒋一子:因为你既然已经搞了这个合资企业,就还得搞下去。但是,采用竞争的办法,把竞争的机制引入到合资和自主之间。
  主持人:这里还有一分资料,是台湾裕隆汽车公司的总经理朱信给中国汽车业领导写的信。提到台湾的汽车业走错路了,大陆也跟着一步一步在走错,这是在98年12月份的时候提出的?
  蒋一子:台湾裕隆汽车公司到中汽公司来,是我接待他们的,他们说,他们的自主搞的不行。合资化道路是一个错误的道路,搞一些还是可以的,不是不可以,引进一些先进的竞争机制,促进我们的竞争,也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成为主流的普遍模式。
  比如法国就没有合资企业,意大利也没有合资企业。但是汽车工业依然干的很好。
  主持人:另外,你的报告最后还提到了发展汽车业必须国家政策 竞争,怎么理解?
  蒋一子:国家的政策竞争,就是国家的政策扶持必须进入汽车业。从全球来看,汽车业经历了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美国汽车进行大规模生产开始,经历了自由竞争,国家垄断等各个时期。现在全球汽车业已经进入到高度垄断的局面了, 就是资源的竞争……
  由于我们过去几年里政策错误造成里我们没有形成国家垄断的汽车业经济规模。
  所以我们犯了错误,现在,是很被动的,而且,现在真正有实力的汽车公司有国际竞争力的公司还没有完全形成。
  比如,一个风动实验室目前国内还没有一家象样的。这些都是我们与国际巨头的差距。
  所以,我们现在很有压力。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们那些新兴自主汽车企业现在生存的土壤是靠低工资,低收入,低加工这“三低”来占有市场的,这样的市场优势还能保持有多久?长久来看,工资会越来越高,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能不能做些什么……我跟发改委建议:我们要有对策。把这套东西真正地做起来,把工业发展起来,有的还有很多的问题。
  主持人:所以,国家必须在制定政策方面,必须给一个很强有力的对汽车产业的支持。
  蒋一子:对。要思考问题,研究问题,用什么对策。比如我研究认为,现在已经达到30多万辆的企业到2015年才可能达到200万辆。只有在2015年达到了200万辆规模,我认为才有生存的可能。
  所以现在30万辆以下企业的兼并重组是最紧迫的事情。比如奇瑞和江淮的合并。
  蒋一子:另外,我认为,什么机制、体制,过去我们都谈的太多了,我看都没有关系,什么体制都可能搞好汽车业,世界六大公司,有国营公司,有联合公司,有合伙公司。都很成功。
  主持人:体制不重要,关键什么重要?
  蒋一子:我认为体制机制不是问题,关键是领导人,吉利如果没有李书福,就没有吉利。企业的领导人,领导人是起着关键的因素,这个问题解决了,一把手领导的领导集团,这个是关键。而不是体制、机制。实际上中国最困难在60年代的时候,虽然是计划经济,而且自然灾害不断,但是把两弹一气搞出来的,汽车的好多自主品牌都搞出来的,都是最困难的时候。

主持人后记:
  一个8旬汽车老领导的夙愿:自主才有出路
  中国的汽车业从诞生开始就与无数的争论相随,这是不幸也是万幸。回顾历史,在中国汽车业发展的每一个关键时刻,都有那么多与它有深厚感情的人们挺身而出,或献计献策,或身体力行,亲身实践。中国人的汽车梦想正是承载着他们的困惑、坚持和思索慢慢成为现实。
  2006年在中国汽车业的又一个关键时刻,《映璇车访间》从本期开始将推出系列《思路决定出路》系列访谈,邀请中国汽车业的老领导,老专家,温故探新,与广大网友一起探索中国汽车业未来的道路。
  欢迎你的持续关注。

我的数学生活

第一章 童年

一、儿时印象
我的祖籍是江苏省镇江市,但我是在 1930 年 4 月 15 日(农历庚午年 3 月 17 日)出生于浙江省兰溪县的。当时我的父亲王懋勤(字勉初)是兰溪县长。我最初的名字叫王元兰。因祖父已逝世,而王家亲戚稀疏,父亲得其诸舅舅的照顾与资助很多,所以我们就按祖母朱家的“元”字辈排行。“兰”是纪念我生于兰溪。上小学时,将“兰”字去掉,即现在的名字王元。待我能记事时,我们家已搬来杭州,住在清波门荷花池头九号一个独门独院里。父亲在省政府任科长。家里除住房与客厅外,还有前后院。前院屋檐下放有一个大水缸,用来接雨水。后院里养了一些鸡。每人一只,我的那只是黑毛母鸡。大家叫它黑老母鸡。记得抗战爆发,全家离开杭州时,将它杀了,我心里难过极了。在我们的亲戚中,我们家的经济比较宽裕,我的祖母,两个姑姑与一个叔叔都住在我们家。我的母亲汪纫秋是江苏宿迁人,忠厚老实。由于我的弟弟王元白,读书时改名王克,只比我小一岁,所以由母亲带他。我是由祖母带大的。祖母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后来我才知道,祖父在四十多岁就逝世了。那时父亲刚十八岁,由父亲外出工作挣钱,祖母操持家务,将一个家支撑了起来。父亲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的伯父与二姑姑在二十多岁即病逝。父亲剩下的姐姐、妹妹与弟弟都是祖母与他很艰难地将他们抚育成人的。
小姑姑与叔叔还受到过中学教育。除王克外,我的大妹妹王元亢,学名王之友,生于 1933 年,小妹妹王元凡,学名王之士,生于 1934 年。我还记得在王之士出生时,有人告诉我:“你妈妈生了一个大美人”。我在妈妈房门口,叫了一声“哇!”,意思是别忘了家里还有我!我是长子,在家里颇受宠,祖母很疼我,父亲给她买的补品燕窝,她总是分给我吃。我在四岁时,就与王克一道进了清波门小学幼稚园。听说我很腼腆。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墙角里咬衣服边,等待着家里人接我回家。王克则非常大方,受到幼稚园的奖励。我父亲给了我几支铅笔,是鸡牌与鸭牌。我一直珍爱地保存到大学毕业后好几年,直到铅笔都破裂了,才将它们掷掉了。

二、搬家
进小学不久,抗日战争就爆发了。我们举家迁至兰溪水阁塘乡,借住于蒋家大院。我与王克进入蒋家宗祠办的小学念书。我们家住房的对面就是铁甲山。实际上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没有树。我总想爬上去看看,但没有爬过。记得在学校里,王克失手打了我一拳,出了鼻血。在以后的几年中,有时还会流鼻血。随着战火蔓延,我们又乘火车继续内迁。我还记得有一天半夜,在一个月台上等车的时候,看到国军用皮鞭抽打一个逃兵,惨不忍睹。我们由浙江乘火车经江西到湖南,在长沙住了些时候。那时小姑夫冯文启与叔叔王懋勋都在柳州西南公路局做事。我们就继续逃到柳州,住在他们家里。我还记得柳州的风景很美,水果很便宜。在柳州住了一段时候,西南公路局正好有一个卡车队要运货去重庆。我们两家人就分坐在各卡车司机侧座上,经贵阳到了重庆。一路上山峦起伏,绿树成荫。记得经过险要的钩丝岩时,我们全都下车步行至山下的平地等候。我看到山岩下有一些汽车残骸。1939 年元旦,母亲生了一个小弟弟王元旦,学名王光。我们在重庆住了不久,就遇到日军大轰炸。我们家只能再往乡下搬。先搬到歌乐山,住在半山腰新建的一排房子中的一个套间。这里除了几家人外,前后别无人烟,也少树木,相当孤单。那时父亲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籍登记处长。组织部的一些单位、包括登记处,搬至江北县悦来场乡下。我们家几经搬迁,最后于 1940年落脚到石龙寨。

三、石龙寨
悦来场位于嘉陵江边,对岸山顶上有一个石头围墙的寨子,名叫石龙寨。石龙寨下面就是赵家湾,那里有一大片瓦房。这片瓦房与石龙寨都属于朱典常所有。赵家湾的房子租给了组织部在乡间部分办公使用。石龙寨的后院由朱典常自家住,前院有八、九间房子,则租给登记处几个领导住。石龙寨是一个由石头墙围住的城堡式建筑。有两个石门洞,里面建筑颇讲究,约有二十多间瓦房,其他空余地方,种有各种果树,如桂圆、橘子、广柑等,还有一个供休息的小亭子。北城门旁有一个水偃式的水井,水深时,约有二三米深,水浅时,还不到一米深。有石级可达井底,井的四周长满青苔与灌木。听说不管多么干旱,井都没有干过。我们家住在前院的三间朝南房中。中为客厅,两边各有一间住房,厨房在外。房子四面有窗,夏热冬凉,不适宜居住。但房前的院子很开阔,有四株很大的桂花树。秋天桂花开放时,香飘万里。天晴时,站在寨子边上,可以隐隐看见北培与重庆机场。寨子里有一条狗,叫“乌驹”,很凶恶,我们很怕它。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死掉了。那时生活极苦,吃的是有霉味的平价米。米里有很多杂物。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四人仔细将米中杂物挑出来,然后才煮着吃。穿的则是平价布。晚上,我们看到父母坐在灯光微弱的桐油灯下为我们兄弟姐妹缝衣服,过得很和睦。生活条件艰苦,从而我们常常得病,例如疟疾,痢疾,疥疮等。我记得之士得过严重的痢疾,骨瘦如柴,父母都觉得她可能不行了。但终于又慢慢地好了起来。那时家里只有一瓶治疟疾的特效药奎宁丸,不久就吃完了。乡间缺医少药。总算上天保佑,我们每次都战胜了病魔,大人平安,孩子们都长大了。到重庆后,祖母与叔叔王懋勋就跟小姑夫冯文启一家一起过了。他们搬到大西北去了,直到抗战胜利后,我们才见面。祖母与母亲在表面上是很客气的。母亲称祖母为“娘”,祖母则称母亲为“少奶奶”。但实际上,母亲并不舒畅。自从她嫁到王家后,一直未成为真正的女主人,由祖母主管整个家。因那时二姑姑王懋临,小姑姑王懋喜与叔叔王懋勋还未成年,需父亲抚养。大姑姑王懋安虽已出嫁,但生活不宽裕,需父亲给予资助。母亲向往着新式小家庭,所以对现状感到不满。祖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当然会意识到这一点的。在条件改变时,即小女儿独立成家及小儿子工作后,她就选择了跟女儿及终生未婚的小儿子过了。从此以后,就一直待在女儿的家里了。我觉得这是现实造成的局面,还不存在是非问题。

四、小学回忆
由于战乱,经常搬迁。我已记不得一共转过几次学了。在我十岁时,即 1940 年,我才开始正规地进了小学。在逃难的颠簸途中,父亲抽空教我语文与算术,所以学业还没有完全荒废。我与王克一同进入了赵家湾小学五年级。实际上,这所小学是组织部职工自己办的。自己职工任教师,学生大部分也是职工子弟,也有当地平民与农民的子女,很不正规。我们每天早晨去上课,下午就玩玩。我常常跟几个同学一起去抓青蛙,摸鱼,劈甘蔗。我还敢抓住蛇尾巴,抖一抖,它就不动了。同学不多,居然有几个人在几十年后又在不同场合之下碰面了。例如杨志宏,他家是逃难来四川的,在悦来场开了一家小药店,以后进了上海交大,毕业后在纺织研究院工作。杨定言(女),在重庆参军,曾在总政文工团当演员,后转业至北京文物局工作。她长得很清秀,脖子较长,很活泼,同学叫她“长劲鹿”。刘惟贤(女),会画各种京剧脸谱。西门露沙(女),她是西门宗华的女儿,生于莫斯科,
比较洋气,以后考取了清华,在“人民中国”杂志社工作。她们三人都是父亲的同事或她们的亲戚的女儿。另外,还有谢正荣,是一个裁缝的儿子,现在台湾定居。还有由北平随家逃来四川的乐安中,以后一直留在了重庆。登记处科长高越天的儿子高子曼也是同学。高越天是父亲终身的朋友。直到晚年,她们还互相关心着。高子曼也进了浙江大学,与我同届毕业,以后在全国政协时,曾有一届我们同编在一个组里。我记得我接受一个新的数学概念总要比别人慢一些。这一年,我们学到了分数。我就弄不清楚为什么在分数加减时,必须先通分?这反映了我不了解分数的含义!我不愿意盲目地死记硬背,套公式,而是要弄清其中的道理,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一旦弄清了道理,就掌握得比较牢固了!例如为什么二分之一等于四分之二?恐怕至少过了半年,我才逐渐明白了。原来一张饼切成两块,其中的一块就等于将一张饼切成四块中的两块。因此,将分数的分子与分母同乘一个相同的非零数之后,分数是不变的!这样一来,分数的运算规则就自然清楚了。1940 年冬,父亲借来了一本儿童读物“爱的教育”。由他读给我听,慢慢地,我就能自己读了。我被书中充满了友爱的情节深深感动。人是需要爱的,也应该施爱于人。这是我读过的第一本小说。1941 年秋,我与王克去寨子里的水井为家里抬水。两个妹妹与王光也跟了去玩。王光不慎掉进了水井。那一年的夏天,我与王克刚开始在乡下的一些堰塘里泡过几次水玩,还不能漂浮起来,更不会游泳。
我立即跳进了水里,幸好水只有齐腰深,我把他抱了出来。2005 年,我曾两次去重庆出差,都去石龙寨看过。原来的房子都被拆掉了,围墙也只剩下墙基,一片荒凉。只有几间简陋的后盖的房子,住着几家农民。水井却完好如初,一次遇到枯水,一次遇到涨水。1941 年秋,我与王克转入较正规的高峰寺小学六年级读书。学校与我们家隔着嘉陵江。我与王克住在学校里,那时我才十一岁。起初每个周末,父亲来校接我们回家,星期一再送我们去学校。后来,我们就自己回家了。记得校长叫周赟,我们背后叫他“周文武贝”。有一次我得了病,高烧不退,已经神志不清了。幸好周校长懂中医,多亏他给我开了几付中药,使我慢慢地痊愈了。我记得语文老师会做新诗,我也跟着学。我觉得新诗就是将散文一句一句分开写。算术老师是个姓朱的女老师。她教我们“四则杂题”,其中最典型的是“鸡兔同笼”问题。例如一个笼子里装有鸡与兔子共8只,它们共有20只脚,问鸡与兔子各有多少只?我不愿意套用老师教的解题公式,这是因为我不明白公式的来由!慢慢地,我想到了,如果8只都是鸡,那么应该是 16 只脚,可见一定有兔子,于是减少一只鸡,即 7 只鸡与一只兔子,这时共 18 只脚。若再减去一只鸡,即 6 只鸡与 2 只兔子,这时正好 20 只脚。我就是用这种笨的推移法来求解这类问题的。这时再回过头来看看书上的公式,其实就是这种推移法加以形式化而已。我逐渐学会了自己思考问题。对于一些没有公式可套的四则杂题,我也会求出解答了。每当我有了新的体会,总给我带来莫大的喜悦与满足。我实在不会做的“四则杂题”就去问父亲。有时他想了几天,居然总能解决。但深究一下算术的道理,他就说不清了。父亲很聪明勤奋。我当时只知道祖父很早去世,父亲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靠自学成才。以后我看了他的日记摘抄,才知道他只受过正规的小学教育。1942 年夏天,我小学毕业了。这年夏天,我学会了游泳,即学会了在水中漂浮起来,并划几下。

第二章 中学 
一、二中记忆 
二、市立六中 

第三章 大学

一、转机
1948年秋,我进了位于浙江省金华的英士大学数学系,弟弟王克进了物理系。一到学校,我就感到很失望,这里没有正规的校舍,亦无甚图书与设备,课也开得很不齐全。数学系的数学课只有一门“微积分”,由赖老师教,他每周由上海来金华教四节课。他用的书是萨本栋著的《微积分学》,这本书只着重于计算,
跟中学数学差不多,一点难度也没有。只有化学课,我还有点兴趣。我抽空温习了一下中学的课本,觉得很容易,理解得比原先深透多了。这时,我很愿意多学一点东西,但可惜没有什么课可听,也没有参考书可以借阅。
那时,我的外祖父母已从南京搬来金华乡下小姨父倪廷生的长兄家住,我们去看望过他们。
到校约两个月后,就放寒假了。那时中央研究院在忙于“应变”,总办事处由南京迁到了上海,我们家亦随之迁往上海。小姑父冯文启一家住在杭州,我的祖母及叔叔王懋勋跟他们一起过。寒假开始,我独自去了杭州他们家,打算小住几日即去上海回家看看,王克则留在金华。
那时,父亲跟很多人一样,对前途感到茫然。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认为我与王克应该留在学校里,跟学校同进退。所以,他写信到杭州,叫我不要去上海,赶快回金华,跟王克在一起,我就立即返回了金华。
不久,父亲随中研院总办事处,举家一起迁往了广州。这时,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断写信来,催促我们兄弟立刻去广州,以便在中山大学借读。叔叔也来信要我们尽快去广州。在父亲的信中,还附有他托教育部领导给英大校长的信,请他们设法带我们一起去广州。另外,还附有一封给他在中研院的上司钱临照代理总干事的信。如果我们留下来,则请他给我们以帮助。
目睹国民党的腐败无能,兵败如山倒,看来气数已尽了。走还是不走?又听说清华、北大均已恢复招生上课,所以,我觉得还不如留校等待解放,再全家团圆,然后重新参加高考来改变我们的处境。因此,我觉得父亲最初的想法是对的,我决定留下来。王克听随我的决定,无甚异议,我们就一起留在了金华。
那时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学数学的人出路很差,于是,我决定在重新报考大学时,要报考工学院的化工系。夏天,我与王克一同去了上海参加高考。我们还抽空去中研院看望了一下钱临照。他正在整理书籍,他告诉我们:他准备北上,去北京大学教书。他很关心我们,并承诺可以给予我们经济资助。
见报载,我们都被列入录取名单,但未标明录取的学校。这时,浙江省人民政府对英大也有了决定,将英大理学院与工学院的学生全部并入南方最高学府之一、青年人向往的东方剑桥浙江大学继续就读。这真是交了好运!于是,我们兄弟随学校到了杭州浙大,与我们一起去浙大的有英大数学系的周先意与江正荣。江正荣去浙大后,转入了工学院土木系。

二、全心投入
浙江大学位于美丽的杭州,人杰地灵。尤其是她拥有一批著名学者,如数学系的分析学家陈建功,几何学家苏步青,物理系有核物理学家王淦昌,理论物理学家束星北,生物系有生物物理学家贝时璋,遗传学家谈家桢,化学系有有机化学家王褒仁等。数学系还有刚从美国回来的分析学家卢庆骏,代数学家曹锡华,从英国回来的拓扑学家张素诚,以及原来就在系里的钱宝琮,徐瑞云,白正国,叶彦谦,郭本铁等。年轻助教有谷超豪、张鸣镛、林振声等,可以说是人才济济。我能进入到这个集体之中,真是感到万分幸运。
在英大时,我基本上没有上过几天课。到了浙大之后,是重上一年级,还是接着上二年级呢?当时浙大数学系分本科与师范两个科。有一位师范科的老同学邓金初出于关心我,曾多次劝我从一年级读起。我这个人是不服输的。我当时留在金华,不去广州的原因之一是我强烈地盼望依靠自己的奋斗来改变面貌,而不愿意靠父亲的提携转入中山大学。
我想,我之所以落到英大,主要是我在高中的最后两年没有好好学习,美国电影看得太多了,并不是我太笨而考不上著名大学,现在我要全身心地投入学习,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跟上。如果实在不行,我就转系去工学院。于是,我们兄弟决定都从二年级开始学习。
那时,数学系一共只有十几个学生。我们班共四个人,我与周先意是从英大转来的,孙和生是原来浙大数学系的,还从工学院转来一个杜庭生。本科三、四年级各两人,即董光昌,厉则治,郭竹瑞与郭方柏。师范科几人,1949年即停止再招生。一年级学生最多,约七、八个人,有黄纪青、盛骤、金正道、孙玉麟等。1950年,又来了研究生龚升,夏道行与胡和生等。
这一年,我一共选了九门课。慢慢地,我了解了浙大数学系的传统,以及数学与考试的方式。这里的老师讲课不带讲稿,全凭记忆讲,学生记笔记,大部分课没有教科书亦不发讲义,习题很少。考试题目大都是课内讲授过的内容,基本上就是学过的定理。因此,你只要将学过的定理证明之逻辑推导弄清楚,并将证明过程记住,就可能考一百分。这下我心中有底了,只要我用功肯定就行,于是我决定放弃一切爱好,专心一致地投入到数学学习中去。
课程中最使我感到困难的是“级数概论”这门课,这是卢庆骏根据陈建功的讲义来教的,陈建功的讲义主要是根据克诺柏的书编写的,未发给学生。听老同学说,这门课是浙大数学系的精华。“级数概论”一开始就讲实数序列的收敛,引进了 的概念与 的概念。对我来说,这是全新的概念,它严格地定义了“无穷大”与“无穷小”的概念。这与过去我熟悉的直观性很强,且以计算与技巧为主的中学数学与微积分是完全不同的口味与层次的数学,即与我习惯的东西不一样,需要改变思维。我开始领略到了数学的严格性。我记得起初做的习题,张鸣镛几乎都判我有错,经过反复的思考与体会,才慢慢地逐渐明白及习惯了。老同学告诉我,在浙大数学系,你只要弄明白什么是“均匀收敛”(或“一致收敛”),你就算毕业了。在学到“均匀收敛”时,我知道了所谓均匀收敛就是 的选取与区间中的点无关,也就很快地接受了这个概念,而未感觉到困难。
另一门感到困难的课程是郭本铁教的“高等代数”。
他希望讲些比较具体的材料,所以他主要讲“矩阵论”。我觉得味道跟中学数学完全不同。矩阵是什么?样子很像行列式。过去中学里学的行列式表示一个数,所以只涉及计算技巧。现在矩阵却是抽象地满足一些运算规律的数之长方列阵。平面几何虽然也是以公理为基础,但那种公理都是很直观的。而这里的公理却没有直观支撑,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学习,才逐渐弄明白。
其他课程还有卢庆骏的“高等微积分”,他是以奥斯古德的书来教的。有物理系同学旁听,学生较多,由谷超豪任助教,内容偏计算。白正国给我们开了一门“座标几何”,这是根据苏步青写的讲义教的。这两门课的味道跟中学数学差不多,学习得都很轻松。至于“常微分方程”课,完全是计算技巧,跟微积分的味道一样。
当时系里的老师也多次讨论过教改,决定将“方程式论”改为“初等数论”课。由卢庆骏教,他自编讲义。因数论的对象是整数,而且课程进行得很慢,所以未觉得困难。
经过大学二年级的拼搏,使我接触到了与中学数学完全不同口味的数学,我了解到什么是数学定理的严格证明及 语言与矩阵等概念的内涵。门门数学课,我都得到了高分。只有选修的一门物理系的“理论力学”课,我的成绩较差。理论力学就是要将一个个实际力学问题,根据牛顿定律,列出它们满足的常微分方程,然后求解这个微分方程,有点像用代数方程求解平面几何问题的味道,即“解析几何”。但我常常会将微分方程列错。由于“理论力学”课学得不好,这导致了我对物理学产生了恐惧心理。我觉得我不适宜从事跟物理相关的学问,但我对数学却充满了兴趣与信心。那时,我已是系里较受到注意的一个学生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决定我要一辈子搞数学,不再考虑转系的问题。王克在物理系成绩很一般,一年后,他转入了航空工程系。

三、小插曲 
进入三年级,陈建功亲自给我们上“复变函数论”课。他是按照梯其玛希的书教的,该书的第一章为普通分析,所以从第二章讲起。经过“级数概论”课的训练,所以我未觉得有困难。我们很喜欢听陈建功讲课,他常常在讲课中讲一点故事,使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徐瑞云为我们上“近世代数”课,她是按范·德·瓦尔登的书教的。我开始接触到群、环、域的概念,由于经过了初等数论及矩阵论的学习及她讲得很慢,所以也不觉得难懂。
其余时间,我都基本上用来自学。这时,我对学习非常主动自觉。我感到自学比听课的效率高得多,也更加踏实得多。实际上,在课堂上听课,只能听懂一点点,仍然要靠自学之后,才能真正弄明白老师讲的东西。我常常嫌老师讲得太慢,有不少空余时间可以用于自学,我自学了哈代与赖特的《数论导引》。
有一件事值得记述一下:有一次“复变函数论”考试,陈建功出了一道书外的题目,问当 时, 是什么性质?当 由不同方向趋于 时,函数趋限的情况是不同的,从而我判定 是 的本性奇点。全班只有我一个人做对了,我得到了陈建功的赞赏。由于他在系里多次谈起这件事,所以我在系里受到了重视。
快到放暑假时,学校组织学生进行体格检查。经过肺部透视,说我患有肺结核病。学校将患肺病的同学集中住在一起,大概是在一个大教室,这时已经放暑假了。我记得当时有一个有病的同学,每天郁闷不乐,思想包袱很重,后来主动退学了,听说不久就去世了。我并未在意,照常用功读书。后来多次检查表明,我并未患肺结核病,这次检查结果属误诊。

四、自学
老同学告诉我们:陈建功与苏步青倡导的四年级学生的“数学讨论班”是浙大数学系的精华。浙大“数学讨论班”分甲种与乙种。甲种讨论班由指导老师给每个学生指定一篇数学论文,乙种讨论班则由老师给每个学生指定一本数学书,交给学生自己去阅读,然后由学生轮流上讲台讲,老师听讲并提问。当时我们班只有四个学生,所以每个学生每学期要讲四、五次。这是一种有指导的自学,它不同于自流地自学,那样很容易有不踏实之处。这种学习方式比老师讲课,学生听课记笔记、做习题,当然是高了一个层次。学生由“被动”地学习变成了“主动”地学习,学习的积极性不知提高了多少倍。在这个阶段中,学生间的能力之差距拉大了,这也是一个数学系学生由学习走向独立从事研究工作的过渡阶段。老师从讨论班中,可能发现有攻坚能力及有创新能力的学生,即有可能培养成数学家的学生。
我记得最后一年选课时,理学院院长谈家桢要我多选些课。我告诉他,我还是希望多点时间自学,他表示理解与认可。我选了陈建功的“实变函数论”,白正国的“微分几何”,卢庆骏的“概率论”与张素诚的“拓扑学”。“实变函数论”是陈建功自己写的讲义,他将讲义发给了学生,后来出了书。“微分几何”课用的是苏步青写的书,这两门课都不算难。卢庆骏的“概率论”是他自己写的讲义,他是用英文讲的,内容与我在中学时学的组合概率概念不是一回事,这是建立在测度论基础上的现代数学。张素诚的课大体上是按照莱夫西茨的小书教的。当时中国的数学还很落后,懂得概率论与拓扑学的数学家屈指可数,恐怕只有北大与清华可以开设这两门课。浙江大学是第一次开设这两门课,我能在大学时听到这些内容,应该是很难得的。由于经过了两年的学习,所以并未感到很困难。
卢庆骏给我指定了一篇温纳关于傅里叶分析的文章,有一百多页,以及一本英格姆的名著《素数分布》。温纳的文章,我不能读懂,就暂时放在一边了,而全力读英格姆的书。虽然当时我已被判为肺结核病疑似,但我竟然在暑假中将英格姆的书读完了,而且还记了详细的笔记。我感到解析数论真是美极了。自然,我的报告得到了卢庆骏的好评。四年级下学期,我在张素诚的指导下,学习并报告了爱伦贝格与麦克莱恩关于代数拓扑的系列论文的一部分,也受到了张素诚的好评。我对这部分工作只是形式上了解,对其实质并不明白。但我对拓扑课却很感兴趣,我感到点集拓扑部分的乌理松定理真是美极了。
经过讨论班的一年学习,使我建立起我有能力自学数学的信心。当时浙大的一些老师,常常将他们希望学习的论文先手抄下来,所以在毕业前,我也手抄了一些拓扑学的文章,以备如果毕业后分配到一个没有图书杂志的地方去工作,我还能自学一阵数学,我那时已坚定地建立了将数学作为我终生事业的决心。
毕业前,我建议请名师来给我们作学术报告,以便毕业后自学。我记得苏步青应邀讲了“微分几何”,他是从罗巴切夫斯基几何讲到芬斯勒几何,张素诚作了“球的同伦群”报告。
我深为系里老师的勤奋所感动,印象最深的是陈建功与苏步青。他们那么大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起组织“数学讨论班”学习。他们从字母开始学习俄文,直到能翻译出版苏联的数学教课书。其实当时陈建功只有50多岁,苏步青才40多岁,在今天看来,还属于中年数学家,但在当时就觉得他们是很老的人了。我与龚升、夏道行、胡和生、董光昌与郭竹瑞等学长接触较多,常常在一起聊天,学习他们的经验。在同学中以自学为主的,似乎只有孙玉麟与我二人,他比我低一年,是从上海纺织学院转学来浙大数学系的。我们的学习方法完全不同。我记得他经常借一大堆杂志与书,读得很快。我却读得很慢,弄清楚了之后才往前继续读下去。当念不懂时,我就停止阅读了。例如温纳的文章,才读了一、二页就放弃了,原因是读该文需要先读一本傅里叶分析的基础书,而我缺乏这方面的基础。
当时二年级的同学有魏道政、宗月娴等,一年级的学生有石钟慈、许永华等。我也常常去影响他们,向他们介绍数学,有时他们听得都忘了睡觉。

五、课外生活 
刚进浙大的第一年,我还参加过学校的小提琴队,偶然看过电影。我记得第一次看的是《新儿女英雄传》。中学时,我很想看看《飘》,但没有机会。在杭州放映《飘》时,我已没有兴趣去看了。我逐渐放弃了所有的业余爱好,全身心地投入到数学学习中去。
除学习数学外,我参加过学生会举办的理发学习班,往后就以理发来赚一点点钱买文具与肥皂。到了四年级,由于国家急需人才,浙大办了一个水文训练班,系里要我给训练班的学生批改数学作业,这时我的收入就丰厚多了,可以用报酬购买衣服与鞋子等。我对学生的要求很严,就像张鸣镛批改我的习题那样来批改他们做的习题。
我们家随中研院总办事处搬去了台湾。邮局很好,总能将彼此的信件辗转寄到。当父亲及家人得知我们兄弟进了浙大,万分意外、高兴与激动。我们兄弟也得到父亲辗转托人从香港寄来的一次钱,及圆规、三角板等。
1952年,由于我的学习成绩优良,经陈建功与苏步青推荐,由国家统一分配我到北京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工作。离开浙大前,陈建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我们嫁出去的‘女儿’,好好跟华罗庚学习,他是中国最好的数学家。”

第四章 结缘数论 
4.1 初到数学所 
4.2 无缘泛函分析 
4.3 华罗庚招徒 
4.4 “数论导引”讨论班 
4.5 “哥德巴赫猜想”讨论班 
4.6 得力助手 
第五章 筛法 
5.1 “要有速度, 还要有加速度!”
5.2 (3,4) 与 (1,4)R 
5.3 (1,3) 50
5.4 “顺手牵羊”
5.5 中国解析数论学派 
第六章 应用数学探秘 
6.1 投身应用数学 
6.2 矿体几何学
6.3 线性规划 
6.4 伪蒙特卡罗方法 
6.5 华王方法
6.6 《数论在近似分析中的应用》书评 
6.7 缘由 
第七章 重回数学 
7.1 选择新的研究领域 
7.2 推广施密特的结果 
7.3 《代数数域上的丢番图方程与不等式》书评 
第八章 涉足数理统计 
8.1 缘起 
8.2 《统计中的数论方法》书评 
8.3 影响 
8.4 君子协定 
8.5 终点与起点的重合 
第九章 数学史浅尝 
9.1 《哥德巴赫猜想》 
9.2 华罗庚的提纲 
9.3 《华罗庚》 
9.4 《华罗庚的数学生涯》 
9.5 止步